喜塔腊尔晴，你如此阳奉阴违，就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吗

第八十八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身处后宫，不是你不争就能不争的，只是，魏璎珞还未能下定决心，虽然她知道她终得做出决定。

对此，乾隆也窝了很多火，恼魏璎珞实在不识时务，索性也就冷着她，堂堂帝王，三宫六院，千娇百媚，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当真以为她多重要？

况且前头朝堂上的事儿也不少，汛期将至，乾隆忙着让人修缮各处水利，疏通水道，巩固堤防，以防患于未然，这已分去乾隆大半心力。

再者，春天的时候，济南发生小范围的饥荒，目前赈灾银两已发放下去，乾隆十分关注灾后重建和防疫工作，这又去了他三四分关注。

加上准葛尔时不时传来的军报，乾隆哪还有心情去管后宫的人和事？

自傅恒、来保联名举荐兆惠之后，将军兆惠之名横空出世，在平叛准葛尔中多次立下汗马功劳，各部叛军首领或被擒获，或败死，只是可惜，其中最大的贼头阿睦尔撒纳却如一尾滑不溜秋的鱼一般，不知躲到了哪处，至今未被抓住。[1]

而，因为天山周边大部分兵力都被调去围捕阿睦尔撒纳了，这导致清军对天山南路守备空虚，回部大小和卓便在此时起了异心，浑水摸鱼，趁机接收了库车、拜城，控制了喀喇沙以南、塔里木盆地西部的大部分地方。

四月初，小和卓木霍集占拥兵杀死此前被遣往库车招抚回部各城、催缴税赋的副都统阿敏道，公开叛清。

军报传至京师，乾隆火冒三丈，但此时阿睦尔撒纳才是‘重头菜’，若不斩草除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后患无穷，在这事上，乾隆已经犯过一次错，所以此次，他没有冲动，而是谕旨定边将军成衮扎布和兆惠全力擒拿阿睦尔撒纳。

并下了死令，说：逆贼一日不获，西路之事一日不能告竣！

兆惠领了命，一面追捕阿睦尔撒纳，一面收剿途中遇到的一些四处逃窜的小规模叛军。

可是，霍集占此举实在可恶，如若放任不管，岂不让其以为大清无人？而且，如果大清不做出点反应来，其他各部认为大清怕了他霍集占，纷纷效仿，怎么办？[2]

乱是一定要平，但，派谁呢？乾隆犯了难。

连年来的战事中，清军虽胜数多，却也折损了诸多兵将，如今，朝中可用之人太少。

傅恒再一次站了出来，奏请前往回疆平叛，乾隆并未同意，金川战役中，他不要命似的行为让乾隆余悸在心，倘若傅恒出了事，百年之后他有何面目去见孝贤皇后？

“皇上……”

乾隆直接摆手，挥退众人，不让傅恒继续说下去，也不让其他大臣有机会帮他说话。

从勤政殿出来，一众人往军机房走，心事重重的傅恒没有注意到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时候，别的大臣渐渐跟他拉开了距离。

“春和，可否借一步说话？”

傅恒扫一眼周围，发现身边只剩下来保一人，其他人都走远了，一看就是有意为之，他心下明白，来保是有话和他说，便冲来保点点头：“来公，请讲。”

来保乃傅恒岳祖，身份上直呼其名也未有不可，但两人同朝为官，傅恒更后来居上，因而来保从来对傅恒都是以字相称，表示气重和欣赏。

“回疆之事，你意已决？”

“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出入贤良门前，出了门是御河，沿河往东走一百多米便到东如意门，军机处值房就在此门里。

刚刚傅恒回答完来保后，一路上，来保都没再说话，傅恒不解其意，就也没说话，直到走到如意门外，来保才再次开口：“皇上怕是不会轻易同意你去。”

关于乾隆的态度，傅恒决意奏请前就大概猜到一点，但他相信，皇上最终会同意的。

傅恒怎么想的，从他的表情可窥探一二，不过，来保真正想说的其实是：“你此去戡乱，阻碍不止会是皇上。”

这个傅恒自然也想到了，他想要再次出征，最大的阻碍不是皇上，而，十有八九会是他额娘。

上一次，傅恒自请去金川，他额娘差点没把富察府给掀翻过来，甚至撂下狠话，说他真走了的话，以后就别认她这个额娘了！

后来，额娘看他铁了心要去，还让喜塔腊尔晴来劝他，不，应该说，是非逼着他去喜塔腊尔晴院里以便她来劝他，因为那时，喜塔腊尔晴正在‘养胎’中，不好出院门。

喜塔腊尔晴怀胎已有六个月，肚子显了怀，但并没有特别突出，不像当初他姐姐，五个多月大肚子就挺得老高。

傅恒走进去时，喜塔腊尔晴正被杜鹃搀扶着在院子里走动，看到他，她一个眼神，把在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全遣退了。

杜鹃似乎是在担心她，不想走，喜塔腊尔晴看着杜鹃，声音温和了几分：“杜鹃，你下去，我想吃你做的云片糕。”

“那，姑娘，我扶你去那边亭子里坐下。”

傅恒敏锐地察觉到杜鹃称呼的变化，他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一言不发地坐到喜塔腊尔晴对面。

他不说话，喜塔腊尔晴也不说话，两个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气氛愈加僵硬。

迫于老夫人的压力，怎么着也得做做样子，终于傅恒开口了：“我不会改变主意。”

“你想多了，我没那个闲工夫。”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那最好不过。”傅恒也不甘示弱。

俄而，她又冷漠地说了句：“反正，守寡和守活寡也没多大区别。”

这话让傅恒破功：“你咒我死？”

随即他又恢复平静，轻蔑地笑了：“你会舍得我带给你的荣华和富贵？”

女子安身立命赖以夫家，他若死了，她还能够像现在这样锦衣玉食、养尊处优？

“你死了，我的孩子就会是富察府九爷唯一的孩子，你死了，我的孩子就是英烈之子……”

喜塔腊尔晴是认真的。

傅恒被堵的说不出话来，饶是对喜塔腊尔晴的狠毒与绝情早已有过深切认识，这一刻，傅恒还是被伤到了。

“恐怕你要失望了！”

他冷哼一声，愤然起身。

老夫人最终还是没有阻止得了傅恒上战场，皇上圣旨已下，不去就是抗旨，就是欺君。

乾隆十三年十一月初八，军队正式开拔，额娘和一众家眷替他送行，喜塔腊尔晴也在。

“额娘，对不起，我没能劝住他。”

傅恒听到她跟他额娘这么说，只觉实在刺耳，喜塔腊尔晴，你如此阳奉阴违，就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吗？

老夫人再担心再不舍，也只能目送傅恒上马，身影一点点模糊，傅恒回身看到，他额娘已经泪流满面。

“额娘她会想通的。”他轻声叹着气。

来保拍了拍傅恒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今日，皇上未召傅恒晚面，午时之后，他便和其他军机大臣们一同下值了。

出了大宫门，傅恒没有立即上马回春和园，而是留在原地，他在等来保。

临下值前，来保去求见了皇上，来保是什么目的，不用傅恒猜，只是，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过了一会儿，来保走出大宫门，而看到傅恒，来保也没有丝毫意外。

“来公，请问……”

没等傅恒说完，来保就简洁明了地回答了他：“皇上说他要再想想。”

然后邀傅恒上了马车。

马车上，来保问傅恒：“春和，在你眼里，你认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傅恒不太懂来保此问何意，思忖道：“来公您学识渊博，奉职恪勤，诚笃敬谨，是为国之栋梁。”

“哈哈……”来保大笑：“难道不是工于心计，城府极深，汲汲营营之徒？”

“来公何出此言？”

纵然傅恒确实看不惯来保的一些行为，但，这些貌似溢美之词并非虚情假意之言，来保确实担得起这些褒奖。

“昔年，舒大兄能免于一死，全仰来公，似此回天之力，非来公不办。然非平素公忠见信于主上，何能如是？”[2]

来保笑而不语，少顷，忽问：“你可知尔晴的名字其实是我给她取的？”

这他如何会知？傅恒摇头。

“尔晴是我第一个孙女，也是我所有子孙中和我年轻的时候最像的一个。”

雍正四年，来保被贬第二年，彼时，他已经收拾好心情，一边在塾里教书，一边积极找寻着回京做官的机会，时间就这么流逝着，十月初一，京里来了好消息，皇上终于重新起用了来保，任命他为景陵掌关防郎中。[3]

这日，一连下了好几天雪的南新城突然放晴，雪后的天空明净如洗，到处都是快活的气息，来保的心情也随着好天气由阴转晴。

尔晴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来保一高兴，便为刚刚出生的尔晴起了如今的名字。

虽只是个五品郎中，却也给了来保起复的希望，破船仍有三千钉，奉祠景陵的七年，喜塔腊家的生活不能说优渥，至少是富足的，尔晴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

而且，作为来保孙一辈唯一的女孩，尔晴可谓是被众星捧月，是喜塔腊家当之无愧的掌上明珠，受尽宠爱，即便四年后，尔晴三伯父家又添了个女婴，这份宠爱也丝毫未减。

“直到圣上登基，令内务府包衣三旗之女十岁以上者入宫小选，纵然我为一品大员，却也不能违抗圣旨，尔晴起初是不愿的……”

也是，从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沦落为伺候人的奴才，这样的落差感一般人都无法接受。

“想我喜塔腊氏一族，也算子孙满堂，人丁兴旺，却无可勘大用的，振兴家族的重任被我压在了她一介小女儿身上，任尔晴百般哀求，我也不曾心软，毅然决然把她送进了宫里。”

原来，不是来保不能‘违抗’圣旨，而是他另有所图。

傅恒虽惊，却无讶，现今的世家大族，又有多少是完全出身寒士的呢？便是他，也不能说他如此受重用，其中没有他姐姐之因。

可，傅恒还是不明白，来保跟他说这番话是什么目的。

“左右今日就我们祖婿俩……”来保故意略作停顿，视线落在傅恒身上，目光炯炯：“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傅恒再不上趟未免太没有眼力见了，他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岳祖’，然后虚心发问：“不知，有何指教？”

“男儿在世，追求的不过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谁说不是呢？傅恒不能再赞同了。

“自太祖建立八旗制度以来，满蒙子弟乃至汉军旗下有能者因此得以发挥才干，出将入相，荫子封妻，然，终有区别……”来保显得很平静：“不说满、蒙、汉，便只上三旗，下五旗，乃至包衣旗其实也不可一概而论。”

傅恒不置可否，耐心听着。

“想我来保从一辛者库使一步步进禄加官，及至内务府总管，署工部尚书，碌碌营营大半生，大言不惭地说一句，也算担得起‘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这八个字，但……”

这‘但’字后面才是重点，傅恒不由直了直身子，侧耳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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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为84章中内容，已做修改。

[2]‘似此……如是’出自袁枚《文学殿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来文端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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