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你得知道点分寸

第五章

尔晴扶着腰进到老夫人房里，傅恒跟在她身后，刚要跪下给老夫人请安，就听到老夫人说：“尔晴，额娘不是说了，不用每早都来请安的嘛，这么冷的天，看这小脸冻的。”

说完，亲自把尔晴给扶了起来。

既然老夫人都第二次这么说了，她再不接受老夫人的好意，岂不是太不知好歹？

尔晴做出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额娘体谅尔晴，是尔晴的福气，可尔晴不能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傅恒，你也不知道体谅一下你媳妇儿？”

傅恒有些莫名其妙，这关他什么事儿啊？

尔晴偷笑：“额娘说的是。”

“好了，我这个老婆子这儿也没什么好看的，你们待会儿还要好多事，我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傅恒，你等一下。”

老夫人握着尔晴的手拍了拍，尔晴会意，心想她大概是有什么要嘱咐傅恒，不方便让自己听，便道:“额娘，这回门礼我怕杜鹃点的不仔细，得再去点一遍。”

“好，仔细点好，免得失了礼数。”

尔晴又扶着腰走了出去，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闪了闪，接着看向傅恒，道：“额娘理解你们小夫妻新婚燕尔，但你也得知道点分寸，姑娘家身子总是娇弱些的。”

傅恒脑子里轰的一声响，顿时面红耳赤，说起话来都有点结巴了:“额……额娘，你误会了，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行了，额娘知道了，以后你注意点就是了。”

显然，她根本没把傅恒的话听在心里，傅恒还能怎么办，只能老老实实回道：“儿子省得了。”

回到院里，尔晴已经将一应物品全都准备齐全，又吩咐下人们把东西都搬上马车，随后，傅恒扶着尔晴上了最前面那一辆。

昨个儿雪下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才歇的，今早雪还没化，被行人踩得坑坑洼洼，又结了冰冻住了，因而马车行得特别慢，也比平时颠簸了些。

尔晴僵着腰，坐在马车里，与傅恒隔了大概十几厘米的距离，马车又一个摇晃，尔晴不适地皱了皱眉。

一只手伸过来，揽住尔晴的肩，尔晴微微一怔，扭过头去看傅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心道，这还是傅恒吗？不会也被穿了吧？

傅恒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尔晴收回目光，说了一句：“多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毕竟是因为我才受伤的。”

尔晴也不想为难自己，她这么梗着背实在太累了，现在有傅恒撑着，确实让她舒服了很多，便卸了力，微微靠在傅恒手臂上。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车队就停下来，到了，傅恒又扶着尔晴下了马车。

在门口迎接的是尔晴的大哥和一个叔叔家的堂哥，仆人们帮衬着把马车上的东西往下搬，待东西都搬完了，马夫便将马车赶到了后院去。

傅恒、尔晴二人则跟她的两个哥哥在门口略微寒暄了几句之后才进的府，之后，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两人都是在拜会族亲和宾朋。

宴席上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大体就是喝喝酒吹吹牛，你道一句久仰久仰，我道一句失敬失敬，吃饱喝足，将亲朋好友送走，时间还早。

这个时候是还不能回去的，傅恒被尔晴玛法不知道拉去干什么去了，尔晴也被一群女眷围着。

“尔晴姐姐可真是好福气，嫁了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好郎君。”

说话的是尔晴三伯家的女儿，比尔晴小四岁，明年就十三岁了，若是没有尔晴的这桩婚事，她也无法避免要进宫当奴才。

大清的规矩：“选宫女，于内府三旗佐领内管领下女子年十三以上者，造册送府”[1]，尔晴之所以十岁就入宫，是因为那年正好是乾隆皇帝登基，宫里需要新人新气象，故而把年龄放宽到十岁，招了一大批新宫女进宫。

“尔彤妹妹无需羡慕，将来三伯母为你选的夫婿定不会差，是也不是？”

听到尔晴这么说，尔彤臊得满脸通红：“我还小，还想多侍奉额娘阿玛几年。”

她这个样子惹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尔晴也跟着一起笑。

后宅的女人，还是成了亲的女人，能谈论无非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没营养的话，尔晴装作很认真地听着，并不怎么插嘴，只是在被提及时回一下话。

她十岁就进了宫，之后一直生活在宫里，也就出嫁前几个月才跟府里这些人相处了一段日子，这还没算尔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里绣东西。

尔晴的生母早早的去世了，父亲则又娶了个填房，现在府里当家的是尔晴的大伯母，所以尔晴在府里的位置还是比较尴尬的。

但因为尔晴的这一门婚事，喜塔腊氏被抬了旗，府中的女眷不用再去宫里当宫女受苦受罪，所以她们对尔晴的态度都不亲密也不疏离，带着隐隐的恭敬。

其实说实在的，尔晴和她们也仅限于认识互相知道名字而已，和她们也说不到一块去，不过都是做些面子工程罢了。

倒是府里的小孩都对尔晴有一种莫名的亲昵劲儿，大概是尔晴天生招小孩喜欢吧？

不过就尔晴自己来说，她对小孩从来都是敬谢不敏的，看着是挺可爱，相处久了就会知道他们有多烦人了。

“来，看这是什么好吃的呀？”

又被一大群小萝卜丁们围着，尔晴祭出了自己的法宝。

“糖霜山楂，我要吃！”

“我要吃！”

“想吃的都乖乖站好，排好队，按年龄排，小的站前面，大的站后面，吵闹的不排队的都没得吃！”

于是，小萝卜丁们瞬间安静下来，有的抿着嘴，大眼睛滴溜溜乱转，有的自己抿着嘴，还不忘把别人的也给捂上。

“你怎么不排啊？”

七八个一米出头的萝卜头排好队，伸长脖子等着尔晴分酸酸甜甜的山楂果子吃，唯有一个标新立异，背着手板着脸站在一旁，头抬得高高的，一副我才不屑跟你们这群小孩抢吃的的模样，正是尔晴嫡亲的幼弟，喜塔腊禄泽，今年九岁。

尔晴的生母就是生完这位幼弟之后病逝的，后来尔晴入宫，她阿玛另娶，他是被后母养大的孩子，大概是这个原因，使得他性子有点孤僻。

对于这样的小孩，尔晴最是熟悉，因为她曾经也是这样的，孤僻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后来经过社会的毒打，尔晴学乖了，开始懂得用面具来伪装自己。

于是，所有人都夸赞尔晴是个善良的孩子，聪明又懂事，也渐渐会有人在她后妈打骂她的时候帮着她说几句，虽然没多大用，但也让她后妈有了顾忌，她才得以顺利长大。

不过，禄泽还是要比尔晴好一点，眼睛里还有孩童的天真，尔晴现在的后母，没有多好，但也不能算差，至少不会虐待孩子，否则喜塔腊府也容不下她。

“你怎么不排？你不想吃山楂果子吗？”

尔晴蹲下来，视线和禄泽平齐，语气不自觉温柔了些。

“我是长辈，怎么能跟小辈抢吃的？”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尔晴手中的糖霜山楂上，尔晴努力忍住笑，道：“说的确实有理，这样吧，你是长辈，你就替我把这些果子分给你的侄子侄女们，每人两颗，可不能分错哦！”

“我算术学得最好了，先生昨天还夸我来着！”

“这么厉害！那就你帮我分吧，全都分对了，我就奖励你三颗糖霜山楂，这可是你自己得的，不算和小辈抢。”

“真的吗？”

禄泽不自觉咧开嘴，但又察觉到这与他平日里的形象不太相符，便使劲抿住嘴，尔晴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

结果被他一扭脸躲开了，还一本正经地说教起尔晴：“姐姐，你这样做不妥，须知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我虽是亲姐弟，但也要注意点规矩才是。”

尔晴哭笑不得，然后伸出两只手，狠狠捏住小人精的两边脸，道：“那我真是受教了呢！”

一旁的小孩们见状都大笑起来，禄泽整张脸都憋红了，被尔晴放开后立马跑得离尔晴三丈远。

“可别分错了哦，分错了没糖吃！”

尔晴说完，只见远处的禄泽似乎踉跄了一下，然后跑得更快了，傅恒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觉得好笑，她这么欺负一个小孩，也不害臊。

看见傅恒走过来，尔晴瞬间收了笑，问他：“找我有什么事？”

“是你大哥要请我们一聚。”

尔晴的阿玛是个浑人，仗着自己不是嫡长子，不需要继承家业，成天在外面吃喝玩乐不着家，她母亲又是个老实的，生了尔晴后身体也不太好，不太管事。

是以，她家这一房里基本是靠尔晴大哥大嫂撑着，才不至于被别的房欺负得太狠，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她其实算是由长兄长嫂带大的。

初初进宫时，小尔晴记忆里最多的就是这两位，尔晴大哥禄同比尔晴大十五岁，并不是同一母所生，他大哥成亲时，尔晴才不过三岁，虽是兄妹，年龄上说是父女，也差不了多少。

回府备嫁的那几个月，就属这两位对尔晴最真心，于情于礼，尔晴都应该单独拜会一下他们，现在却是她大哥先提出请尔晴，尔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等到进了秋华院，尔晴更不好意思了，她大哥禄同竟为她单独又准备了一桌酒菜。

“尔晴呐，我听你阿沙说你刚刚在席上并未吃多少，就知道你还跟小时候口味一样，不爱吃羊肉，嫌弃它膻，又特爱吃辣，无辣不欢。”

“我就让你阿沙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这锅子是猪肉的，你阿沙特意多放了很多辣子，你一定爱吃！”

尔晴有些感动，也有些惊讶，原身和她本人的口味竟出奇的一致，刚才在席上她确实没吃多少，一是菜不合她口味，二是在宫中养成的习惯，永远只吃五六分饱，免得在上值时出问题。

“我记得啊，尔晴你进宫那年说是十岁，其实不过九岁多点，还不到我腰的地方，只比这桌子稍微高一点。”

禄同比划着手势，眼睛微微泛红：“这一转眼，你都长成大姑娘了，都不知道你在宫里过的怎么样，吃不吃得饱啊？穿不穿得暖啊？我记得你最怕冷了，一到冬天就裹得跟个球似的。”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依稀有水汽出现在他眼里：“玛玛问‘尔晴啊，你的脖子呢？’，然后大家都笑你，你就在边上噘着嘴，自己生闷气，禄丰喊你玩雪球你也不去。”

“你整天把手揣在棉手闷子里，死活不肯掏出来，我问你‘为什么’，你说‘天太冻啦，手都冻掉了’，我又问你‘那你耳朵还露在外面呢，怎么不怕耳朵冻掉’，结果你两天没跟我说话……”

尔晴听得有些脸热，这是几岁的事儿了？在原身尔晴的记忆里都不怎么清晰了。

禄同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前的事，说到动情处，几乎要落下泪，尔晴嫂子便拉拉他衣角。

“这么高兴的日子，看你像什么样子？也不怕闹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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