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式微，式微，胡不归？

马车行驶到一个漂亮的府邸前，缓缓停下。

“这位夫人，到了。”马车师傅转头，向苏鸣笙道，“您家可真是漂亮又大气啊！”

“是啊……”她微微一笑，打量着五年未归的“家”，心中感慨万千。

她侧目，蓦然看到一颗桃树。那桃树很高，甚至高出了围墙。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如当年她踩上树枝时倾泻而下的桃花雨。

她看的出神，直到小沫扯着她的袖子说马车师傅要她结算一下银子，她才解下身上的钱袋，掏出碎银递给那位师傅。马车飞驰而去，扬起的尘土让她咳嗽起来。

她站在门口想了半日，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哪怕只能看一眼也好。

她轻轻叩响门上的门环。赭红色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来的一张脸，是她曾经的贴身丫鬟锦花。

“……小姐？”锦花看到她，眼中有些迷茫，继而使劲儿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一定是最近没休息好，都出现幻觉了……”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锦花，我就是你家小姐。”

“小姐……真的是你？”锦花渐渐清醒起来。她眼里噙着泪水，慢慢踱过来，扯住她的衣袖，仔细端详了她一会：“真的……是真的……！”然后转头大声朝里面说：“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没过一会，她看到一对稍显年迈的夫妇携手走来。五年不见，他们乌黑的青丝却已两鬓斑白。她心中一痛。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预想中的乱棍打出半点影子都没有，苏父苏母皆是一脸惊喜。他们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嘴里仍旧念着：“回来就好啊……”

不过，某小女孩似乎是因为太矮太小了，一路上看着她娘亲一边牵着她一边和那两个老人有说有笑，插不进嘴，就一言不发，导致存在感过低。以至于端上了午膳，锦花才发现不知何时有个粉嫩可爱的小女孩也在餐桌旁，正吃力的爬着椅子。锦花起先一脸奇怪，正准备向她家小姐询问这是谁，无意瞥到了小女孩的容貌，蓦的想起一个人。

这个小女孩，跟那个休了他们家小姐的陆丞相长的可真像。

难道……

“小姐，这不会……是你和陆丞相的……”锦花指着小沫，不可置信地问道。

苏父苏母闻言，也诧异地看向小沫。看见她的容貌，也都吃了一惊。

她长的与陆衡若有七八分像。

一瞬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苏鸣笙全身冒着冷汗，努力维持着笑容，但小沫却看见了她手在发抖。

小沫好奇地问：“娘亲，你的手为什么一直在抖啊？”

小沫的声音不算大，但在安静的屋中却异常清晰。她叫苏鸣笙“娘亲”，这让苏父苏母和锦花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五年前就因为她才走的？”苏父竭力忍着怒火。

“不全是吧……”她小声回答。当年她走的时候还没发现有了小沫，只是不想待在这伤心之地，才给他们留下一封书信后远走高飞。

当时世道有些混乱，因为她离开京城以后没过几日就听说二王爷谋反，夺了他大哥也就是当时的皇帝的位置。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二王爷不会赢，因他兵马不多，粮食也不怎么充足。谁曾想皇帝一向宠信的陆衡若陆丞相竟然早已归入二王爷麾下，二王爷起兵谋反的前几日就已悄悄将自己豢养多年的兵马安放在京城各处，并在当日五更打开了城门。但终究是兵力悬殊，眼看二王爷就要死在皇上的剑下，陆丞相着一身血衣冲进了他们厮杀的大殿。与皇帝进行了殊死搏斗后，他最终战胜了皇帝，让二王爷夺位成功。

这简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于是很快他的故事便转开了。讽刺的是，人们都赞颂着陆丞相如何英勇，似乎全然不在意他是来篡位夺权的。

她听了这个故事以后胆战心惊，本以为陆衡若会在助二王爷篡位后以洗牌的名义杀了苏父苏母，毕竟对陆衡若来说他们已经没用了。她还制定了营救计划，结果急匆匆赶到南月后，发现洗牌已经完成了，结果是——几乎所有没有非他们阵营的都被杀害，却唯独留下了苏大将军一家。她呆呆愣了许久。

大概是因为，他对她，多少有点愧疚吧。他知晓自己为了别的女人而对不起她，让她几乎身败名裂，才留住了她父母罢。

她怕再出什么意外，便打算在南月住一个月，结果洗牌完成的一星期后，陆衡若突然派出大量的人来找她，还在全城张贴告示。她知道以后吃了一惊，便准备再次离开南月。临行前，她找宫里的御医慕时喝了杯酒，权当散伙饭。他是除了陆衡若以外唯一一个知道她不是原主的人。

那天，她拎着她自己酿的酒，去了慕时的医馆。

“叩叩。”她轻轻敲着白色的木门，看到柜前的少年抬起头。少年皱了皱眉：“你来做甚？你没看到我正忙呢。正好，你来帮我算算账。你之前教我的，你们那个地方算账的方法，我不会啊……”蓦的，他看到了她手中的酒壶。

“你……”他正欲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今日先不谈别的，咱俩喝酒。”

她抬了抬手中的酒壶，径直走向了柜旁的一张案前。苏鸣笙寻了张椅子坐下来，慕时一脸无奈，从柜台后绕出，同样坐到了案几前。

她倒了一壶，猛的灌了下去：“今日这酒我是用陈米酿的米酒，后劲不大。你大可放心去饮，不会在我面前出洋相。”

他虽然酒量好，但也被她灌醉过。他那天喝大了，趴在桌子上哭着：“宋落箫，是你先引诱我的……为什么最后又要走？”她那时甚至还没与陆衡若成婚，自然也不知道那位宋家二小姐宋落箫其实是个表面欢快洒脱快人快语，实际心机婊白莲花的人。她还奇道慕时这样的人有一天也会喜欢上一个人，毕竟他总是不近女色。虽说苏鸣笙是个例外，但只是因为他俩都嗜酒。

慕时垂眸，淡淡道：“过去的事，休要再提。”顿了顿又说，“现在整个南月都张贴了你的告示，你还在这？”

“所以我要走了，离开前再和你吃顿散伙饭。”说着，她又喝下一杯。

慕时失笑：“连酒菜都没有，何来‘散伙饭’一说？”

她咳了一声：“形式不重要，就是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她在南月的这些时候，住的地方都是慕时帮她找的。

他亦端起酒杯，啜了一口：“能喝到你酿的一壶酒，这些天的银子也没白花。”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你知道为何他要寻你么？”

苏鸣笙一怔。沉默了一会，她开口问：“为何？”她也觉得奇怪。她都走了，整个京城都知道她苏鸣笙已经默认成全他们了，他还来寻她做甚？

他就不怕他的箫箫伤心么？

“我前几日按例去给皇上诊脉，皇上身边的太监告诉我，皇上在议事，让我先去偏殿等候。然后偶然看见宋……她，和陆衡若在一起，在与皇上讲话。”

“你还是不愿提起她的名字吗？宋落箫虽伤过你的心，你也不至于……”

她话未说完，就被慕时打断了：“你难道在为她开脱？”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为这种人开脱，只是为慕时不值。

见他一脸固执，她叹气：“罢了，你且说下去。”她低头，又饮了一口杯中的米酒。

“陆衡若向皇上请你的搜寻令。皇上很惊讶，他也知道你默许他们的事情……宋小姐就说，是她向陆衡若请愿寻你回来。皇上夸赞了她几句识得大体，蕙质兰心，然后就答应了陆衡若。”

她沉默半晌，呵了一声：“宋小姐真是一点都没变。”假惺惺，她想。

当初她接近她，盗了她玉佩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想到宋落箫是这样一个人呢？

屋里无人说话，只有酒水触碰到杯底的声音。过了很久，响起的是慕时的声音：“难得你会酿这么淡的酒，喝了这么多我的脑袋都没发晕。”他抬起头来望向她，“这可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她往杯里倒酒的手一顿。

“是啊，不像我一贯的作风。”若遇到陆衡若这样的人，她必是要十倍百倍奉还的，但她却没有。

她太累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报复他们了。他也并没有对她的父母怎么样，这就够了。别的，她懒得管。

“许是因我近来身体不大好。”苏鸣笙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每一杯烈酒下肚，腹部就传来灼烧之感。

“要我帮你诊一诊吗？”他斜着眼看向她。

“哦。”她豪气的一撸袖子，惹的慕时一个白眼：“你就不能淑女点吗？你们那都这样？”说着，手已搭上她的脉搏处。

“我们那很少有诊脉的……你怎的这副脸色？”她看见他眼角一抽，然后转身走向了柜台后面到处放满了药的墙上。慕时拉开一个小格子，从里面拿出两包药，又转过来递给她。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道。他却微微叹气：“苏鸣笙，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做好，”他顿了顿，脸上出现不忍的神色，“我记得你管这叫……心理准备，是吧？“她点了点头。她之前告诉过他现代的一些知识和事情。

“鸣笙，你有身孕了。”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许久，慕时看到她脸上滑下一滴清泪，有些震惊。在他印象里，苏鸣笙虽然活泼开朗，不大稳重，但遇到什么事她都没有哭过。今天她却哭了，而且哭的越来越凶，如同泛滥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左侧为保胎药，右侧则是堕胎。你想服下哪一包，我都不会多加干涉。一切在于你自己，望你慎重一些，莫要日后为今日的决定而后悔。”

慕时留下了这句话，就借口去外面吹吹风，将她一人留在了房中。她那天枯坐在位子上许久，堕胎药拿起又放下，最终还是选择留下了这个孩子。

便是小沫了。

房内，饭桌上的人都吓得不敢说话。终于，苏父开了口，打破了寂静。

“叫什么呀？”苏父温和地向小女孩问道。苏鸣笙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

这是接受小沫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便听到小沫答道：“我叫苏梓沫。”

苏母刚刚还沉着脸，这会也有了些笑容：“是哪几个字啊？”

“呃……”小沫想了想回答道，“娘亲说，‘苏’是流苏的苏，‘梓’是梓树的梓，沫是……”

小沫停了好一会，最终想起来了：“娘亲只说过一次，她说是爹爹为我取的，”小沫全然没注意到桌上的人皆变了脸色，“是‘相濡以沫’的沫。”

—我是分割线—

我太难了……天天在被子里码字……T^T

下一章，又是回忆，将小沫的名字是如何来的。

相濡以沫，本事这世间最甜蜜的承诺和相守，可他们，却偏偏把这四个字变成了残忍和诀别。

四季相随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