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情起端阳

夜晚，下起了倾盆大雨。

她倔强的站在殿宇前，寸步不离。大雨淋透了她的衣裳，浇透了她的青丝，模糊了她的视线，尽管她也不知那是雨抑或是泪。

她抬袖，擦了擦眼前遮了视线的雨水。殿里的人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门一下子被踹开。一身玄衣的男子走了出来，极俊俏的脸此刻却黑的要滴出墨来。他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怒火：“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还不滚？”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抬起满是水渍的白嫩小脸：“你如今对我，竟然是让我滚么？”

她笑得凄凉而悲哀。

“阿衡，我真的是她……我就是宋吹箫。”她仰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抱着自己最后一丝尊严和希望，想让他相信她就是她，就是当年牵着他的手走遍了车水马龙的古街的九岁小女孩。

玄衣男子动了动唇，最后还是转身走向屋内。

“我最后说一次，快走，走的越远越好。别来打扰我和落箫。”

她瞳孔猛的一缩，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癫狂而疯乱。

“你宁可相信那个心如蛇蝎的宋落箫，也不愿相信我？”

玄衣男子脚步一顿。

“明明是你嫉妒她，派人抢了她的玉佩，伪装成当年的宋吹箫，接近我。”他仍背对着她，话语里充斥着冷酷和无情，“心如蛇蝎的……是你。”

“好，好，好！”她向后退了两步，“从今往后，我苏鸣笙与你再无干系！”

“陆衡若！莫要为你今日所做而后悔！”

苏鸣笙在一阵颠簸中回过了神。刚才的雨夜，是五年前他们诀别的时刻。

她急切地抬头寻找小沫，看见她正探头，看向马车外，不时指着什么向她道：“娘亲你看，这个，还有那个……看起来都十分有趣！”

她看着小沫兴奋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

“对了娘亲，这次我们又要搬到哪？”小沫一脸好奇地问道。

“我们……先去见见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好不好？”她笑着问道。

今年刚好是搬到了京城，那么不如先见见他们，再走不迟。

虽说苏鸣笙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搬到了京城——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但她却从来不曾踏足苏府。她几年前留下一封信后不辞而别，他们一定恨透了她这个不孝女。

但她还是想再见见他们，哪怕还没进府门就被乱棍打出去，她也要远远地看看他们。

她在苏府的那十年里，过的很好。他们对她的包容和珍视，她很动容。爱，多少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感到和感激。她明白，他们以为她还是原主，才会对她这么好。

“好呀好呀！”小沫高兴的拍着手，“那娘亲，他们会喜欢我吗？”

“娘亲……也不知道。”她眸中闪过一丝晦暗。

行至半道，小沫看见路边有卖桂花糕的，便吵着要下车去买一点。她蓦地想起，今晨似乎连早饭都未用完，便急匆匆地走了。晚走，她怕节外生枝，因为他的人已经渐渐搜到她的酒馆这一片来了。

她叫驾马的师傅等一会，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碎银，嘱小沫不要买太多，免得吃不完又放坏了。小沫得了碎银便冲向摊子去买糕。

小沫和他一样，爱吃甜的。她凝神看着小沫想到。

她第二次遇到他，是在他们初遇后的第十年。再见物是人非，他们都已认不出彼此。

五月初五，端阳节。

他们孽缘的起点。

那天，她在下人们惊讶的目光中从正门走了出去。她平时出门玩耍时要么是翻墙走要么是扮成丫鬟从后门出去，诸如此类。很少见她从正门堂堂正正的出去玩。

今天她能从正门走出去，是因为她爹娘同意她出去玩，说今天端阳节人多热闹，出去走走也行。看得出来她爹娘已经放弃让她当一个淑女了。

方便起见，她换了身男装。男子的身份比之女子更方便些，逛青楼就不用被说三道四。

不过她今天打算看龙舟，古代的龙舟是什么样的，她也挺好奇。往前推的十年，每年这一天她因嘴馋府里厨娘包的肉粽子，便乖乖待在屋里。但今天她却想起这龙舟还没看过，于是便出去瞧瞧。

临行前她顺走了几个肉粽子和豆沙粽子，想着若遇上认识的，就分几个粽子。

她行至街边，嗅到了雄黄酒和艾叶的味道。雄黄的味道倒还好只是艾叶根部的浓烈香气她却有些不喜，只好费力地腾出抱粽子的一只手，捂着鼻子。仅一只手承受着粽子的重量，她行动速度就缓慢下来。

出门前该带个袋子的。她心里不禁有些懊悔，她的贴身侍女锦花提醒了她，说她手上这么多东西应该拿个口袋装着，她急着出去玩，就没有听进去。

她只顾着怀里的粽子，根本没看到前面一身玄衣的男子正向她走来。那男子似乎原以为她会避开，便仍按照原来的路径行走。于是她猝不及防的撞了上去。

她原本可以松开那些粽子保持身体平衡，但又舍不得粽子。不过一瞬间的权衡，她还没来得及仔细考虑该保粽子还是保自己，就已向后倒去。

玄衣的男子体重重一些，因为他站的稳稳当当。他快速的伸出手接住了差点摔倒的她，由于惯性，她扑进了他怀中。身后，一辆马车从她刚刚差点倒下的位置飞奔过去。

好险，她想，若无眼前这个人，说不定她就被刚刚飞驰而过的马车压在车轮下了。

她有些愣愣的，然后快速离开他，继而抱着粽子向他作了一揖道：“多谢公子。”

他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的确是的，他想，这一幕，在十年前发生过。

于是他心中存了些许希望：“姑娘贵姓？”

“我姓苏，我叫苏鸣笙。”她其实不大想说自己真实的姓名，但人家帮了她，她去再骗人家，那也不大好。

不过，他方才称自己什么来着？

……姑娘？

“我是个男的！男的！不是姑娘！”她蓦的发现对方竟然一下看出了她的身份，不由得有些恼怒，“你才是女的！你全家都是女的”

“苏……鸣……笙……”他并未回她的话，口中喃喃念着她的名字，唇边有了些许笑意，“姑娘的名字倒是好听。”

“我都说了我是个男的！”她越发气愤，一双美眸含着怒火。

苏鸣笙女扮男装这么多年，从没被发现过，今天却一下子被一个陌生男子发现，可想而知她自尊心受到了多么大的打击。

看着眼前炸了毛的小姑娘，他唇角微微一勾，看向她耳边的鬓发，淡声道：“你说你是个男子，男子为何会有耳洞？”

“……我……”苏鸣笙原本想怼他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

她平常伶牙俐齿，从来没有说不过的人，今次却在他这栽了跟头。

淡定，淡定。苏鸣笙，你要淡定。她抑制住心头的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好歹救了你一命，难道她要以这样的态度去对待救命恩人？苏鸣笙，这可不是你的处世之道。

“不论如何，公子总算是救了我一命。它日若有什么困难，拿着这玉佩来苏大将军的府上找我。”她极力忍住发作，面目有些狰狞的自腰间解下一块如一轮明月的玉佩递给他。

他眸中带了一丝欣喜：“这，是你的玉佩？”

“……算是吧。”她想起十年前那个同样也是一身玄衣的少年，看向他的目光也不自觉的柔软了一些。

他，在哪呢……

“算是？”他挑眉问道。

他看着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恍然间和十年前的那个小女孩重叠了起来。

“嗯，是很多年前，一位故人赠予我的……”她目光游移到别处，“他也像你一样，一身玄衣。”

就是她，他想。

他找了她十年，如今，她终于站在了他眼前。

不过，现在就告诉她真相，未免无趣了些。

他要让她喜欢上现在的他，而不是十年前的他。

“报答么，现在大概不需要。”他将玉佩还给了她，“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看着她疑惑不解的眼睛，脸微微红了起来。

“喂，你脸红什么。”突然，她瞧见他脸上出现了类似馋嘴的表情，不禁恍然大悟，“你是想吃我手中的粽子吗？你自己拿罢。拿完都行。”

“咳，你有没有，甜粽……”他将脸别过去，“我……喜欢吃甜食。”

“噗……”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居然……”喜欢吃甜的？

这……与他淡漠冰冷的气质真是一点都不符合啊！

他又转过头来，淡淡瞥她一眼。她不敢多说，拿了一个豆沙粽给他，一边又转过头，偷偷笑着。

五年了，她叹气，自己却还记的那么清楚。

她当然晓得她对他还有情。可她怕见到他和宋落箫在一起，她的心会更痛。

她目光呆滞地望向马车外。

忽然，她听见了小女孩的一声尖叫。

“啊！”

是小沫的声音！

她慌忙下了马车，连头上的帷帽歪了都不自知。

她破开人群，却看到一个玄衣男子蹲在小沫面前。

她浑身一僵。

是他，陆衡若。

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赶忙跑到小沫跟前：“小沫，你有没有事？”

“娘亲！”小沫看到自家娘亲，便欣喜地扑到苏鸣笙怀里。苏鸣笙仔细查看着她，看到小沫的衣襟上有些污渍。

还不等她问，小沫就奶声奶气地说道：“刚刚有个很强壮的叔叔把我撞倒了，我的桂花糕就散落在地上。是这个黑衣服的叔叔把我扶起来，还帮我重新买了一份桂花糕。”

陆衡若，这么好心？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她自嘲道，是他唯独不肯对自己好心罢。

这时，她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这位夫人？”

她深吸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

今天幸亏她谨慎，戴了帷帽。

她整理好自己头上的帷帽，牵着小沫转过身来：“多谢这位公子。”又道，“小沫，向这位叔叔道谢。”

“谢谢叔叔！”小沫甜甜的说。

眼前的玄衣男子顿了几秒，问道：“这位夫人，为何戴着帷帽？”

“……小女子前几年家中走水，脸被毁了，面容不堪，恐吓着旁人，故以帷帽示人。”

“你夫君呢？”他又淡淡的开口问道。

“在那次走水……被烧死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

“……抱歉。”他说。

“无碍。”说完，她便转身向马车走去，步伐颇有些凌乱。

是她吗？他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犹豫不决。

这个女子的声音虽然像她，但她身上沉稳的气质却又不像她。那么活泼开朗的一个女孩，怎会如此稳重？而且，他们也没有孩子。

他正欲离开时，突然看到有一阵风撩开了马车的帘子，拨开那女子戴的帷帽的白纱，她惊为天人的样貌露了出来。

他脑中轰的一声。

是她！是苏鸣笙！

他在一众侍卫吃惊的眼神中飞快的跃上马，朝那辆马车追去。

她看到了他的动作，顿时一惊。她一边看着那匹越来越近的马和马上玄衣的男子，一边对驾车的师傅说：“师傅，麻烦快一点好吗？”

这个师傅驾了多年的马车，怎样让车速短时间内提起来他熟的很。“好嘞！”一声马啼响起，而他们之间的距离本来就远，车子便绝尘而去。他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终是知道无能为力了，慢慢停了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

蓦地，她听到远处一声大吼：“苏鸣笙——！”

“别走——！”

“不许走——！”

他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空旷无人的野地里，声音里带着嘶哑和绝望。

她终是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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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又码完了一章。😂

这章简直用尽了我的洪荒之力，我突然觉得我挺适合写古风😄

4000字奉上～愿读者们喜欢我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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