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3）

夏莺时心里明白父亲每次殴打母亲所为何事。就夏莺时生病的前些时日，她的母亲又偷了家里的钱去赌博，又是输了个光，回到家里被父亲给揍了。父亲生性吝啬，仇富，自身慵懒，却高高在上。“那么努力作甚？到头来还不是给人种田放牛？”“认识几个破字，还以为自己很了不得？呸，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是他说给母亲听的。“总有人想着翻身，还不如死了好，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也免得受苦。”“那些有钱人啊，缺心眼，有钱不知道帮助我们这些穷苦人。”可真帮助了他，他又要说，“就这么点，打发小乞丐呢？你们这些有钱人的钱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干不干净还不知道呢。”诸如此类，不堪入耳的言语。

这要是遇上好说话的人家，多给他些铜子打发走了，遇上不好说话的，把钱给抢回去，再揍他一顿。而受了委屈的父亲会气势汹汹到赌场，把母亲拉出来，扒了个精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不起拳打脚踢，母亲在父亲跟前毫无尊严可言。

就连母亲怀着夏莺时的时候也未能幸免。

“浸溪这孩子，当年可是颇有盛名在外的才女。”这是夏莺时从外婆那边长辈们那儿听来的夸耀母亲的话——夸耀兰浸溪的话。他们说时脸上不免骄傲，年幼时候的兰浸溪是浔阳数一数二的才女。

夏莺时着实不能把自己这幅德行的母亲与他们口中的才女联想成一个人。

夏莺时忘了，她的母亲当年可是千金小姐。

兰浸溪生于书香门第，自幼便婷婷袅袅，上门拜访者络绎不绝。门槛都给踏破了几次。却因一个穷苦书生断送了自己的美好前途，她安能不恨？

听外婆提起幼年时期的兰浸溪，那时候的她酷爱文学，“腹有诗书气自华”。那时，尤其以李白的诗歌最为风靡，她对李白的崇敬犹如滔滔江水。那时有浔阳之中有才子提出邀请浔阳才子才女聚集一堂，各显才华。兰浸溪是受邀人中年纪最小的。那是可让兰家风光一把，也让浔阳风光一把。

时至今日，也算美谈。

云卷云舒好个晴，你侬我侬一段情。

甜言甜语诉真心，日升日落人换新。

独来独往求心静，饮水饮茶图魂净。

书卷书画敬如宾，半推半就是寒冰。

人终老去日终暮，日薄西山夫薄妇。

相依相偎同相诉，时笑时哭叹时流。

花晨月夕当如初，儿孙满堂守凝珠。

光影映入谁人目，夜色朦胧何足惧。

这是兰浸溪遇见书生后的提笔，那时的兰浸溪才十五岁。分明是先落笔后半阙，却在落款前，把后半阙写在了前边。有人问起缘故，她道“最是美好，最该留心头至深。哪怕是奢望又如何？至少在梦里，它始终不曾离开。”

从落款至兰浸溪死后几年，仍旧能够听见有人吟唱她的作品。

“‘花晨月夕当如初，儿孙满堂守凝珠。’是多少人的心之所向。”郎中听见外面的行人哼唱起，忍不住提了一句。却叹终究是毁在她自己的手里头，无法令人不唏嘘。郎中捋捋胡须，看向夏莺时，咒骂道，“夏道仁与兰浸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早早一同死去也是极好，省的这个孩子受苦。”可一年之后，夫妻二人双双离世，留下了夏莺时一个人，她的日子更苦。“小乞丐，疯丫头”，这些在他们听来是调侃，却像刀刃割剜她的心，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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