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冬日的夜里，寒风呼啸，风里夹杂着风尘一股脑地吹来，卷携着令人恐惧的力量。在惨淡的寒风里，一队人马就来了齐府这边，无数个火把燃着，高头骏马上坐着几人，两人立在最前面。一长身玉立，一壮硕魁梧。火光太亮，人又立在马上，小娘子在下首看不真切，但其中一人却总觉得熟悉。她本以为是齐衡来了，可总觉得怎么能这么快。眼下分不清是敌是友，也不敢相认。

这边小娘子默不作声，谁知那边却传来春风化雨的声音。只见一人着玄色外衣，头着玉冠，从火光里疾步走来，向着小娘子伸手，“萱儿，过来，来这边来。”

小娘子这才看清来人，这面前站着的不是齐衡还能是谁，齐元若他回来了！她的相公回来了！

小娘子激动的难以自已，可她没忘了深处的险境，遂不肯放松分毫，继续用刀抵着江源慢慢移到齐衡这边，走了几步才放了江源出去。转瞬间，顾侯的兵士就围了上来，让江源及其亲随近身不得。

顾侯重整军队，又对着不作为的巡防营喊话，说江源等人乱臣贼子，让他们勿要跟随。巡防营里的好多人都记着他曾经的恩情，许多人纷纷转头他的麾下。反身就将江源给截了。

顾侯派人将小娘子和齐衡围住，又特意交代府兵们离的远些，给他们留足了时间倾诉衷肠。小娘子从人群里穿过，只身奔着齐衡跑去。齐衡张开双臂迎接她，她也得寸进尺地整个人跳到齐衡怀里去。

可迎面的人并没有如预期般迎接她，反倒将她推了出去。小娘子亲眼见到齐衡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她随即就追了出去，嘴里喊着“相公”、“元若”，可面前的人只顾向前走，只留下一缕孤独的背影。

小娘子追得整个人差点扑在地上，低头俯身喘息不止，刚要起身继续追，谁知甫一抬头就看到齐衡的身旁多了一个人，一个她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立在齐衡身侧，熟练地替齐衡换下手里的暖壶，齐衡缱绻抬眼注视她，暖暖地报以笑意，拉着的她的手放在怀里暖着。

“她是谁？”小娘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眼角不自觉地滑出许多泪珠，霎时占满眼帘。

可面前的一双璧人才不管对面的人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只管冲她笑着，那笑容越看越诡异，越看越嘲讽，而他们的手始终握在一起，好似在说“这还看不明吗？”

“她是谁？她……”可小娘子话还没问完，突然画面一转，悬崖峭壁，万丈洪流，她被人挟持着站在悬崖一旁，齐衡则扑倒在悬崖边上，他急切地呼喊着什么，可她怎么都听不到。看他的样子像在找人，她从没见过如此狼狈的齐衡，眼睛鼻涕齐发，脸因为悲痛的原因全部蜷缩在一起。小娘子想不明白明明她就在身后，可为何他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心下一沉，难道他在找那个女子吗？

小娘子窜了一肚子的火，她做不得什么温柔小意，既然齐衡心有两意，那么不妨把话说清楚些。这么想着，她也就来了齐衡近前，她愤怒地唤着他，可她与他之间似乎存了一幕屏障，任她怎么喊齐衡都听不到。她想伸手触碰，可却瞬间从齐衡身上穿过，可她的相公却毫无知觉。她是怎么了，她明明看到了齐衡不是吗？她明明见到了齐衡与顾侯的人马在向她奔来，她遥遥地望着他，见他长身立于马上，虽沾染了多日的风尘，却丝毫不减颓态。他的眼神充满焦急和温柔，她想那样的眼神定是留给她的。

难道她死了？杨徽萱突然这样想，虽然这样的想法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不怕死，她只怕还没来及再见祖母一面，还没再亲一亲她的儿子，甚至还没能见到齐衡一面，她就这样与他们说了珍重。她无力地折在地上，整个人就这么傻愣愣地看着齐衡，她似乎想把齐衡的一切都记在心里。

可死亡的威胁没有向她逼近，倒是她眼里心里的人突然被外面的一只羽林箭射中。只见齐衡刚刚直立起身子，就轰然向后倒去。他的后面是万丈悬崖，悬崖下面是奔流的洪水，人倒下去……

她就这么看着齐衡整个人掉下悬崖可却什么都做不了，抓也抓不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齐衡比他好很多，他像是享受这突如其来的厄运，嘴边噙着笑，脉脉含情地看着她。她哭着喊着叫他的名，挣扎地扑倒悬崖边上想要去拉他。可齐衡还是那么安定地望着她，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他让她好好活着，那话语是说给他听的。他看得见她，他什么都知道。“相公！齐衡……”天地间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呼喊。

“你醒了？”几声用尽全力的呼唤没把齐衡唤来，倒招来了一计女声，那声音有些耳熟，好似在哪里听过。小娘子费力地睁开眼睛，眼珠叽里咕噜地转了两圈，看了看周遭的一切，看这房间布置像是她旧年住过的。她刚想要支起身子细看，可旁边的丫头就急忙上前扶住她，手上动作极为麻利。她透过身侧忙碌的身影向外间看去，见屋里桌子旁端坐着一位玉人，高悬朝天髻，斜插白角冠梳，头顶高花冠，身着莲青色斗纹锦裙，外罩一件天水碧的小夹袄，通身上下尽是汴京城里最应景的装束，只这天水碧的夹袄倒是与她的额间花钿极不相称，显得忒素了些。

这姑娘不是旁人，却是那前阵子嫁给小郡王的陆家幺女陆佳宁。这会儿子她虽与小娘子问话，可眼睛却看也不看她，只顾细细地吹着她手里的热茶。

“你救了我？”她不说话，只能小娘子来问话。“这里是哪里？”

“你的问题的可真不少。”桌旁的姑娘轻蔑地笑了一两声，她不急于答话，呷了一口手里的热茶，头微微前倾，让热茶的氤氲浮上面庞。

在她说话间，小娘子快速反应了一会儿，心里也大概有了计量。她这会儿能躺在这里看来并没有被江源给挟持到宫里去，而这陆佳宁既能来守着她，看来定是赵旭出手相救。只是英王府重新翻修，新修的府宅她没有来过，不熟悉这里的环境，故而起初识不得。

见陆佳宁脸上透露着鄙夷和不耐烦，丝毫没有想要继续答话的意思，小娘子下意识地俯身去床头找她的佩剑。佩剑放在床头是她幼年在皇后宫里住着时就养成的习惯。宫里的宫殿比不得家里，大的吓人，自从与九公主、十公主她们一起学了些防身武功，她就养成了将佩剑藏于身侧的习惯。后来嫁给齐衡，从未有过得自得与温馨让她渐渐改掉了这一习惯，但眼下陆佳宁分不清是敌是友，如此危急时刻，她只能寻佩剑防身，也就那么随手一摸，可没想到还真给她抓到了。

佩剑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一顿。怎么会，怎么会连她幼年间的习惯都知道。她着急地从床上起身，拨开前面伺候的两个丫头，这才得以好好环顾四周。这一看不打紧，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屋里的器具用物，都是她少时的物件，就连摆设的位置都与她宫里住过的清暖阁一模一样。

“这是哪里？”小娘子握紧手里的佩剑冲到陆佳宁面前，可这小姑娘却歪头看着她，又拿出她小姑娘的颜色，嬉皮赖脸地瞧着她，“你说这是哪里呢？”

“这是英王府？”小娘子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英王府怎么会和清暖阁一样，这是宫里，对，这定是宫里。”

小娘子神色有些复杂，那天的情形多少有些危机，她一直提着一股心劲儿，后来好像是看到齐衡来了，她心里才稍微缓了缓，之后的种种她一点都想不起来，再醒来就躺在这里，这间与她幼年住过的皇后殿里的清暖阁并无二致的屋子里。

小娘子的慌乱被陆佳宁看在眼里，刚才还赖皮可爱的笑顿时变成一股阴气沉沉的蔑笑，“我当是什么人物，这点就给吓着了。”她一把抓住杨徽萱的衣领，故意凑过身来，神秘莫测地说“嘘，别说话，外面在杀人。”

适才还在伺候的丫头们早就知趣地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陆佳宁和杨徽萱二人尔。陆佳宁故意不出声，拉着杨徽萱走到窗前，示意她听一听。果然，外面不时传来打打杀杀的声音，有江源、江峰的声音，有燕云和十六的说话声，似乎还夹杂着一抹清朗儒雅的男声。

“相公！”小娘子哭着喊出声来，可刚一出声，她就被陆佳宁给推回到床上。刚退出去的丫头不知在什么时候出来了，她们手上各拿了一麻绳和白绢，没一会儿地功夫就把杨徽萱给五花大绑上。小娘子不是没有功夫，如若以往她一个反手就能将这两个丫头给拿下，可也不知怎的会是，自从醒来，她浑身上下都使不出力气。“好姐姐，我可说了让你不要说话，你怎得就不听我呢。嘘！”

陆佳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随手就扯了床上厚重的帷帐，拉上了外间的屏风。小娘子瞧着她远去的身影，上眼皮沉沉地垂下，没一会儿就又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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