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玉不琢不成器

“孩子他娘，舍不舍得暂时不好说，还得看孩子的志向。”祖母潘氏明明知道儿媳妇刘氏说的是气话，不与她争辩。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两句话她听儿子文璟说起过，战争的残酷与凶险不言而喻，才没有送膝下的四个儿子去投军。

文璟念了几年私塾，最为孝悌，长年跟随父亲在外经商，其余三个都在家做点小本生意，勉强度日，有了媳妇忘了娘，尤其是老父亲（戴敏成）过世后，一年到头也不来探望母亲几次。每每想到这些，潘氏真想抛下刘氏和昌遇，去黄泉路上追随亡夫和亡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不肝肠寸断？

儿媳妇刘氏身体不太好，仍在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孩子昌遇就是她唯一有勇气活下去的理由。虽然儿子不喜欢进学堂，但她相信不考科举，干其他的也可以让自家兴盛起来的，比如卖苦力、做生意、投笔从戎，强迫儿子死磕书本，反而会害了他。

“明天还得去学堂。”刘氏看了一眼还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儿子，“老学，起来吧，该吃饭了！”

“我不起来，我还没有问过去老祖宗话，明天我要不要去上学。”戴昌遇放下了水盆，对着神龛连磕头三下，“列祖列宗，晚辈是继续念书还是不念书？”

然后，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文铜板捏在手心里，双掌合十闭着眼睛，自言自语：“正面朝上就是同意我不念书，至于朝下嘛，那我就得继续念书啰。”

刘氏和潘氏站在昌遇的两旁，彼此心照不宣，一切顺其自然，一切由列祖列宗定夺。只见昌遇打开手掌，将铜板夹在食指和大拇指之间，用力一弹，铜板飞向空中，正面朝下落向地面，他心里紧张得不得了，猛地拍了一下额头：“这该死的铜板，明天我还得去上学！”

哪知铜板落地后，又旋转了好一阵子，“铛”的一声倒地，正面朝上！

“娘，奶奶，快看，老祖宗答应了——”戴昌遇见铜板按照他的意愿落地了，欣喜若狂地叫道。

“是吗？”两个大人借着昏暗的油灯亮光，睁大眼睛一看，果然铜板的正面是朝上的，天意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

潘氏拉着昌遇的手，让他起身：“既然老祖宗都准许了，你就别上学好了，快去洗洗手吧。”

“嗯。”昌遇撸起裤脚，看了一下膝盖上被瓷片扎了的伤口，毫不在意，飞奔去竹水管边，急急匆匆洗了一把脸，回到了餐桌边，一看是他最喜欢的泥鳅炒辣椒加芫荽，禁不住用手抓了一条，丢进了嘴里：“娘，这泥鳅好吃得不得了，怎么吃不嫌腻。”

“儿子，你手上还在滴水呢，去拿块毛巾擦干。”刘氏笑道。

“不去了，我都饿坏了……”昌遇甩了甩手上的水，迫不及待拿起筷子，突然发现碗中并没有米饭，问道，“娘，是不是家中没有米了？”

“只有一点点米了，所以今晚只能喝粥了……”刘氏转过脸去用衣角擦擦脸，不想让儿子看到她眼中的泪水。

“喝粥也没有关系，有总比没有强。”昌遇拿着碗，走到鼎罐边舀起粥来，捧着第一碗送到奶奶身边：“奶奶，这是您的。”

“我小孙子好乖哦。”祖母笑盈盈地说。

“奶奶，我不乖，不好好念书，惹娘生气了。”戴昌遇将另一碗粥给了刘氏，“娘，这是您的。”

“孩子，娘打你都是为你好，打在你身上，疼在娘心口。”刘氏说，“玉不琢不成器。”

“嗯，我知道了。”最后他才给自己添了小半碗粥，回到座位上，一下子喝了个底朝天，一边舔着碗一边说：“娘，明天一大早，我想去姑妈家里一趟。”

“你要去干什么？”刘氏问道。

“向姑父借银子买米啊。”昌遇放下了碗。

“还是不要去了，这些年他们没有少给我们钱粮，欠的人情终归要还的。”刘氏叹气道，“谁让你爹死得太早了，哎……”

“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姑妈有恩与戴家，您一笔笔记好，等有朝一日我有钱了，我会十倍奉还的。”昌遇捶了捶自己的胸部。

“孩子，你有所不知，你姑妈嫁到凤头寨快十年了，还没有生出来一个儿子，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啊。”潘氏夹了一点盐菜，放进了粥中搅拌均匀。

“那我给姑妈做儿子好啦。”昌遇咧嘴笑了。

“你姑父有这么一个想法，跟我说过好几次，我都没有答应。”潘氏皱起眉头，“过继给朱家做儿子，绝对不可以，我只答应让老学做义子。”

“娘，老学也不想念书，妹妹收了他为义子，说不定就会有生出来儿子的。”刘氏说。她对戴昌遇的教育心里是没有底了，早就萌生了将儿子送到妹夫家里去的想法了。

“我记得麒施在我家喝老学三朝酒的时候说过，如果老学寄养在朱家之后，你妹妹才会开怀（怀孕）的，而且一生就是连续四个儿子。”祖母潘氏微笑道。

“娘，妹夫是个巫师，他说的话不足为信。不过他开口了，我们就让他了了心愿。明早我带着老学，去朱家专程说说这事。”刘氏说。

“好吧。老学要是去了朱家，我想见你都难了。”潘氏停住了，摸了摸昌遇的脸蛋，将他搂在怀里，亲了又亲。

“奶奶，您不用担心，如果我真是给姑父做了儿子，我就让姑父把你和娘接过去，一块住，不就天天可以见到我了吗？”昌遇依偎在祖母的怀中，看着祖母满是皱纹的脸，天真地说。

“小孙子，你姑父心地善良，只怕是大少奶奶那一关难过。”潘氏说。

“您是说红玉婶婶吗？”昌遇问道。

潘氏应道。

潘氏：嗯。她生了两个女儿，一定会阻挠你过继给朱家的。

戴昌遇伸出一根手指头来。

戴昌遇奶奶，您多心了。我知道凤头寨朱氏一族有个雷打不动的传统，女儿是不允许在家中招婿、继承家业的。

潘氏：“你听谁说的？傻孩子。”潘氏笑道。

戴昌遇我听那些赌博猜大小的大人们讲的，他们有几个是凤头寨来的，每次输光了都无所谓，说什么朱家大院的大少奶奶、二少奶奶生不出儿子来，家中的那些银子迟早是要充公的。

戴昌遇掏出来那枚铜钱，轻轻放在了祖母潘氏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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