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君相思

从嬷嬷说话的字里行间可以知道，大抵父皇是很爱母后的的，不然父皇也不会为母后大肆修建行宫，也不会遍寻天下神医为母后治病，更加不会为了博母后一笑在清歌殿为她中上十里桃林，种种迹象表明，父皇终是深爱母后的。

可他大抵是最憎恨他的的，就像憎恨他的敌人一般，就像憎恨威胁他的江山，企图动摇国本的那些逆贼那样憎恨他，他从未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点儿对自己的父爱，他冷如冰窖的眼睛，无时无刻都闪耀着企图将自己吞没的光芒。

他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那种憎恨源自于哪里。

十七八岁时他所认为的是，他的母后是因为他的出生而死，他的出生夺去了他父皇最心爱的女人的命，所以他才会恨他，若他不出生，他的母后就不会死，他的母后就可以长长久久地陪伴着他父皇，面对一个夺去自己妻子生命的人，他父皇自当憎恨，他眼底的仇恨自当存在，是他让他睹物思人了，是他让他想起他最美好的却不复存在的岁月，是他让他看着自己最美的岁月逝去而无能为力， 他该是罪大恶极的。

他越是想要光芒万丈地站在他面前，他父皇便越发恨他，恨不得将他摧毁，摧毁他的一切，所以他送他大夏当了质子，所以他让他受尽侮辱，所以当北燕日渐强盛，大夏皇帝不得不让人护送他回国的时候，他就将他打发去了西北，去了那个贫瘠荒凉的地方，做了一个受人冷落的戍北王。

其实在他还未被送往大夏之前，朝中大臣皆是支持他为储君人选，毕竟他是皇上的嫡子，毕竟他是由皇后所出，可是

当他被父皇送往大夏之后，原本支持他当储君的大臣纷纷倒向他别的兄弟那边儿，只有他年过半百的外公镇国大将军还在默默地支持着他，可是他从大夏回来之后又被父皇流放至西北， 他的外公已经年迈，兵权被收，想支持他也无能为力了，两个舅舅虽然官至三品，却因为是文臣，且没有什么实权，于是他便成了北燕最不受宠的皇子，还是个嫡子。

在大夏的七年，可以说是他人生里最痛苦，最煎熬的一段时光，大夏皇帝只要保证他的生命不受威胁，至于卿邑受到怎样的待遇， 夏帝从不过问，那帮王孙公子也不敢伤他性命，怕闹大了无法收场。

整整七年的时间，明处他是个碌碌无为的质子，暗处他却越发努力，跟他自己的贴身暗卫修习武功，他的贴身暗卫是在他出宫以前，他外公亲自从自己培养的暗卫里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暗卫，让其贴身守护自己的安全，唯恐有歹人会对自己不利，威胁到自己的生命。

渐渐的，他一天比一天强大，一天比一天成熟，他已经不再是当日那个十岁的孩子了，他变得杀伐果断不怒自威，那些个小时欺负他的王孙公子简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再没有人敢明着欺负他了，直到北燕的实力渐渐凌驾与大夏之上，大夏皇帝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派人将自己护送回国。

他在南书房再次见到了自己的父皇，七年未见，他已经没有了年轻时那般的气势，他看到他两鬓斑白的颜色，看到他眼角明显的皱纹，曾经那个在自己面前，总是用憎恨的目光凝视自己的一国之君终是老了，他看自己的时候却依旧是不喜的，他甚至想到想要杀了自己，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凌厉，没了当年的凛冽。

尽管他还是站在权力的顶端，尽管他还是有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力，他却没了那份魄力，他坐在龙椅上默不作声地望着自己，仿佛在透过自己看什么别的东西。

他父皇甚至未曾问过自己在大夏过得好不好，嘁，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他父皇是皇帝啊，自己过得好与不好，自己这么多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不信他一无所知，即使实在大夏的皇宫里，他相信也有自己父皇的眼睛。

不过十七岁的自己，似乎已经不太在意父皇所给的父爱，他不在意他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他已经能很平静地抬起头望向龙椅上的那个人，虽然嘴里叫着父皇却是没有感情，在他心里，坐在龙椅上的那人不过是他的父皇而已，不是他的父亲，他从没有父亲，而他也不只有自己一个儿子，他那么多儿子，不稀罕自己这么一个。

卿邑垂着眸子安静地跪在地上，看着他向着自己走来，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半截绣着精致龙纹的衣摆，就像多年前他杀死教授他棋艺的老师从自己面前路过的时候，卿邑所看到的衣摆，而这一次，卿邑明显要比昔年要稳重太多，他已经不可能再碰围棋了，每每碰到围棋，他便会回想起那夏日里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也会想起他老师倒在血泊里的情景，更会想起那上好的玉制棋子上被老师喷涌而出的血所沾染的画面，那年他才七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待他走近，停留在自己面前，卿邑依旧垂着眸子，面色上平静无波，南书房里弥漫着十分浓郁的檀香的味道，随着他起伏的脚步而流动着。

先帝燕帝：可是会下棋？

头顶传来他父皇低沉而清冷的声音，卿邑慢慢地抬起头，望向他，随即抿了抿唇，恭敬地答道：

北燕皇帝儿臣愚笨，并不精通棋艺。

停顿了片刻。

先帝燕帝：朕听夏皇说你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又说你才华横溢，怎的却不会下棋？

燕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复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似乎恍然大悟一般。

先帝燕帝：朕倒忘了，是朕不让你学习棋艺的，为此还亲手杀了你的太傅。

燕帝的目光停驻在卿邑的面上，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先帝燕帝：皇儿该不会还怨恨着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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