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曦低声暗骂,又望了华碧楠一眼,返身去帮其他人疗伤去了.
华碧楠颤抖着从乾坤袋里摸索出一瓶止血药粉,正要往自己伤患处洒,忽然一只手拿过了他手中的瓷瓶,墨燃道.
墨燃:“我帮你”
华碧楠:“……不必”
墨燃眼神深幽,望着他.
墨燃:“涂个药粉而已,举手之劳”
华碧楠夺过瓷瓶,低声道.
华碧楠:“我不习惯别人碰我,添乱”
墨燃:“那我去找那位周小姐替你疗伤?”
华碧楠:“……”
华碧楠:“你有完没完?”
墨燃存心找他不痛快.
墨燃:“哦不对,周小姐现在一整个人扑在她哥哥上面,好像无暇顾及圣手”
华碧楠:“……”
师昧:“让我帮你吧”
墨燃:“师昧?”
墨燃侧过头,见师昧已手脚麻利地放下了医囊,华碧楠看到医囊,就撇了撇嘴,不再吭声,也不反抗了。师昧铺开银针布包,低声道.
师昧:“圣手前辈,晚辈或有不周,先请见谅”
华碧楠:“……”
他伤的重,用法咒止血无用,必须先以灵针截堵,只见寒光骤起,锋芒闪过,师昧的眼眸间闪着银针的光辉,眨眼间已落十余针.
“好了!修好了修好了!”忽然有马庄主手下的修士急匆匆跑到门口,涨得两颊通红,他大喊道:“快准备回撤,要关门了!马上就准备关门了!”
这时候在抵御尸群的人已经换作了梅含雪,薛蒙退下来之后也受了伤,但伤势不重,他自己拿纱布裹了裹也就查不多了,他一边咬着纱布带子给自己打结,一边在看梅含雪退敌.
通往龙魂池的大门也需要括机打开,这个括机倒是没有被捣毁,启动后镶嵌着七星法阵的前殿后门立刻发出轰隆隆的闷响,石门缩到墙体内,儒风门宗祠天宫的中殿在众人面前缓缓展露出了自己的样貌.
那是一个六棱形的密闭宫室,四壁湿冷潮湿,天顶处有一条粗遒的腾龙浮雕,筋骨分明,双目怒睁,这巨龙口中衔着一盏油灯,里头点着的不知是什么油,烧出来的光竟是幽蓝幽蓝的。在殿堂的正中央,有一个翻滚着血红色浮沫的池子,正往外冒着腾腾热气。南宫驷道.
南宫驷:“这就是龙魂池,魔龙的元神被封印在这个血池里”
有人想要靠近了细看,南宫驷连忙阻止.
南宫驷:“别多看,这个池子邪气很重,要是盯着它看久了,心智是会涣散的,快走吧”
一行人在南宫驷的带领下依次从血池旁边走过,他们步入中殿之后的回廊,虽然这里暗无天日,没有任何参照,但墨燃能感到他们正在一直走一个上坡。这段路大约走了有一炷香的辰光,然后南宫柳停下了脚步,他面前是一扇比前头都窄小,但是缀满了珠宝华饰的门.
南宫驷:“这扇门打开之后,再走一段路,就是甬道的出口了”
南宫驷:“出去之后是天宫的最后一块地方,叫做招魂台,徐霜林应当就在招魂台上”
黄啸月忽然问道:“儒风门天宫就这么几个去处?前殿,龙血池,还有招魂台?”“不错。”“难道就没有什么密室吗?”他一时性急,差点说成了藏宝密室.
周锡京:“怎么,还惦记着你那点宝藏呢?”
“你休要胡说!”
夏恩星:“那要这么说,我们现在去招魂台,会不会……”
夏恩星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大家都知道她的顾虑.
南宫驷:“不会的”
南宫驷带领众人穿过招魂台,打开结界。不过蹊跷的是,同一句话,蛟龙居然问了两遍有余.
南宫驷的脸色登时就变了,他立刻转头去看招魂台的方向,那里光影忽然微微闪动,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耳中却已听到了嘶嘶的吐信声,紧接着天光处涌进了一片洪波.
南宫驷瞳孔猝地收拢,厉声喝道.
南宫驷:“跑!!”
朝他们疯狂涌来的哪里是洪波?分明是汇聚成流的毒蛇!
狭小的甬道内霎时乱做一片,你推我我挤你,一瞬间光是被踩死踏死的就不在少数,姜曦将南宫驷往前一推.
姜曦:“你先走,这里我来应付”
他说着,袖中已散出莹莹粉末,那些蛇群闻到这粉末气息,俱是身形凝顿,蜷在原处不敢往前.
姜曦朝前头怒喝道.
姜曦:“都冷静些,快往中殿回撤,别挤!”
他镇住蛇潮,然后快步赶上大部队,退到石门前时发现南宫驷在那里查看着腾龙浮雕,他问南宫驷.
姜曦:“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驷:“魔龙肯定是被控制了”
南宫驷:“我想回去查看一下龙魂池的情况”
他说着就要走,姜曦一把抓住他.
姜曦:“后面那些蛇群怎么办?我没带太多的驱散粉,药效散了之后它们肯定又都会涌过来”
站在一旁的叶忘昔道.
叶忘昔:“我来”
姜曦与南宫驷是最后出甬道的一出来,黄啸月就猛扑上前,那架势凶狠,当真不是个须发尽白的老头子所该有的模样。“南宫驷!你还敢说不是你搞鬼?”南宫驷隐忍许久,此刻终于也绷到了极限,他怒喝.
南宫驷:“是我搞鬼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走开,别挡着道!”
黄啸月先是一惊,而后点着他的鼻子:“看啊,看啊,假面撕下来了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一直装孙子,如今到了你的地界,连嗓门都响了。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儒风门嫡子吗?怎敢如此气焰嚣张!”
姜曦:“黄啸月”
忍到极限的人除了南宫驷,还有另一个人。姜曦实在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上齿碰下齿,森然开口.
姜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咄咄逼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黄啸月手蓦地一收,脸色已变,但还是强做镇定:“姜掌门或许无法体会老夫的心情,我与儒风门有杀弟之仇,我……”
周锡京:“呸!你惦念的哪是你的杀弟之仇啊,分明就是儒风门的密宝”
周锡京:“都是千年老狐狸在这跟我们玩什么聊斋?”
周锡京这话可谓是说到姜曦心坎里去了.
他的目光就像两柄出鞘利刃,黄啸月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呆呆地看着姜曦,嘴唇开开合合,却如涸辙之鲋,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南宫驷在血池中看到了死去多年的娘亲,一瞬间,他所有的情绪都爆发了.
南宫驷的魂灵倏忽散落,什么都淡去了,一切都成了前尘幻影,往事旧梦,都过去了.
归于血契.
龙魂池忽然迸射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所及之处,龙吟剑啸,摧枯拉朽,将所有的龙尾甲虫,龙鳞滑蛇,将外头狰狞托举着尸潮的龙筋,纷纷碎为灰烬,残作齑粉.
叶忘昔从甬洞里浑身浴血冲出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南宫驷最后落入池中的一瞬身影,看到龙光漫照的血池,还有所有望着血池的修士,池边呜咽无助的瑙白金,俯身抱住瑙白金的楚晚宁……她的佩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叶忘昔:“阿驷!!!!”
声嘶力竭,几裂穹苍!
此时的叶忘昔已满身伤痕,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还没有来得及走到血池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落泪,那惨重的伤势与疯狂的情绪终于摧垮了她.
蛇毒在她身上蔓延,她骨血冰冷,浑身发冷.
叶忘昔:“阿驷……”
她一步步踉跄着奔过去,嘴唇青紫,翕动着,哽咽着,泪水潸然滑落。但她再也支撑不住了,她重重摔于冰冷的砖面.
眼前阵阵昏黑,可她还在用血迹斑驳的手指扒着地面,试图往前爬着挪着。明明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明明亲眼看到南宫驷纵身跃入了龙魂池。明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可是不甘心啊,怎么能甘心……怎么能甘心!!好像只要死咬住坚持着爬到池边,就能让那人归来,好像只要再执着那么一时片刻,南宫驷就还能回到她的身边.
他说过的。在蛇窟前,他明明答应过的——他说,这里太黑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坚持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眼泪滚滚而落。她便坚持着,银牙咬碎也坚持着,那样一点点地,昏沉沉地匍匐着,痉挛着,爬到已经归于止熄的龙魂池边.
我来了,可你呢?
叶忘昔:“南宫驷……阿驷……”
她哽咽着,终成嚎啕,放声大哭.
叶忘昔:“你回来啊!君子一言,你要守诺的,你回来啊!”
可那哭声也并未持续太久。猛烈的毒素与创伤终于侵吞了她,她失去意识前,最后做的事情,是伸出手,触上了龙魂池的池壁,仿佛这样就能捉住池中人的衣摆,将他留在身边.
本来一切都要变好了啊……阿驷的灵核暴虐可以想办法遏止,大家也都没有再那么记恨他了。本来……就要熬出头了……
可是黑暗又来,这一次,对她而言,或许再也没有天明.
叶忘昔呢喃着南宫驷的名字,终于缓缓合上了眼睛.
魔龙的恶灵终于被镇压,南宫驷以血肉之躯献祭,加固了即将破碎的纽带,而融入了南宫驷魂魄的龙血池,徐霜林再难毁坏.
都结束了.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周锡京率先打破了僵局.
周锡京:“南宫驷……死了?!”
周锡京的眼中浸满了泪水,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
那个跟她斗了五年不可一世的南宫驷,死了!
楚晚宁沉默半晌,起身时,眼里有水汽,但望向通往招魂台的甬道时,那水汽就凝成了冰霜.
他一言不发,手中天问流淌着金光,他走向那漆黑的甬道.
墨燃和陈小芊紧追其后,死生之巅的弟子都沉默着跟上.
打头阵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明白,但是他们一个个都跟上,没有人退缩。而后是踏雪宫,孤月夜.
姜曦进甬道前,点了几名疗愈和镇守的弟子,说.
姜曦:“你们留在这里,好生照顾伤员,尤其是叶姑娘。若是这些没死的要是再丢了性命,回去一整年的俸禄灵石,全都扣光”
“是,掌门!”
通往招魂台的门已经被打开了,这一路损兵折将,他们来到了儒风门宗祠天宫的最后一块地方——招魂台.
他们见到了徐霜林,不过此时的徐霜林,已然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了.
他将自己献祭给神武,扩大自己的灵力.
见到他们来了,徐霜林一点都不意外,反倒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聊起天来.
不过聊到后面,徐霜林的情绪就开始暴动,跟个疯子一样了.
墨燃开始不断地激怒他,搬来了他的过往,还有叶忘昔.
墨燃:“叶忘昔,像极了罗枫华……对吗?南宫絮?”
这一声轻描淡写,却在瞬间抽空了徐霜林所有的力气.
他哑然了,茫然立于地.
周围一些曾经见过罗枫华,也见过叶忘昔的人都是一愣,他们在脑海里回想着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没有亲缘,甚至在滚滚红尘中,一个都已死去了,另一个才出生……可是这一提点之下,他们才忽然惊觉——啊,果真是如此.
叶忘昔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甚至是性格脾气,语态神情,都和当年徐霜林的授业恩师罗枫华如出一辙.
徐霜林蓦地撤回了攥着墨燃的那双手,指爪狞扭,他把脸埋进掌心里,肩膀微微颤抖.
正在此时,他背后一直在流转的那个黑漆漆的阵法腾起了一道白烟。薛正雍百经沙场,反应最快.
薛正雍:“不好,那法阵后头还有东西!”
方才众人看到武魂之阵,自然不会想到要去打破,因为武魂之阵一旦旁人破了,徐霜林灵力迅速委顿,很可能马上就会死去,而他们还有话要问他.
谁都没有料到徐霜林居然在武魂之阵的下方还藏着一个阵法。那会是个什么阵法?是用来逃生的空间裂缝?还是鱼死网破的凶悍血咒.
楚晚宁抬手,在众人和那个阵法之间落下一道屏障。南宫驷当着他的面死去,他不想再看到有更多年轻的修士命殒于前。楚晚宁道.
楚晚宁:“都当心,不要冒进”
徐霜林一袭洁白单衣,站在卷地忽起的狂风中,忽地朝他们咧了咧嘴.
徐霜林:“多谢听我闲言碎语那么久,谢了谢了,诸位,阵法开啦。”
他说话间,那只枯烂的鬼爪反手一指,那黑色的阵法犹如腾云踏浪的飞龙,疯狂涌入他的掌心之中,这一层阵法被收回之后,露出下面那道流淌着五彩华光的咒阵.
夏恩星:“这是……重生之阵吗?”
众人都紧盯着那个阵,一个个都似拉到极致的弓弦,他们伺伏着徐霜林的丁点举动,空气安静到了极致,唯有烈风呼啸而过时诡谲的声响.
他们是一锅看似平静,其实烧到极热的油.
华碧楠:“是尸魂阵!!”
华碧楠:“尸魂阵!!徐霜林这是要召出罗枫华的尸魔,与我们同归于尽!快!绝不能让阵法成形!!”
听到尸魂阵三个字,几乎所有人都乱了阵脚,他们都知道那是一种仅次于三大禁术的邪门秘法,是一种药宗邪术,作为天下第一药宗大师,寒鳞圣手所言绝不会错.
同样是擅长用药的人,姜曦从小就对尸魂阵三个字如雷贯耳,因此他比寻常人反应更快,几乎是一个抢身就掠到结界前,银凰掣出,灵力爆满,狠狠向结界中心击去!
“铮!”
刀剑碰撞,花火四溅,徐霜林竟在那一瞬间迅速闪现于尸魂结界前,拔刀格挡住了姜曦的武器,眼中寒光凌冽.
徐霜林:“我余生所求皆在于此,你别想再靠近半步”
姜曦:“你余生所求,就是为了拼个鱼死网破?”
徐霜林:“一派胡言!”
他制着剑的手在不住颤抖,青筋暴突,脸颊涨得通红。姜曦道.
姜曦:“你已遍体鳞伤,就算炼成尸魔又能怎样?多拉几个陪葬?”“什么尸魔?什么陪葬?!你睁大眼睛给我看看清楚,这哪里——”
“刷!”就在姜曦牵制住徐霜林的时候,不知由哪里射来一道灌注着灵力的羽箭,朝着两人身后的结界极速刺杀而去.
徐霜林:“不要——”
一直以来都老神在在的徐霜林,在今晚第一次发出了悚然至极的惨叫.
徐霜林:“住手!!”
几乎就是在他这分神的瞬间,徐霜林被姜曦落剑劈中,刹那间鲜血狂飙,他痛的猛然跪落在地,但眼神疯狂而绝望,看的却不是自己被斩断皮肉,露出白骨的胳膊,他目眦尽裂,朝的却是结界方向.
他脸上还溅着点点血污,眼珠子暴突着,嘴唇不住哆嗦.
徐霜林喘息着,拼尽灵力将那羽箭阻在了结界之前.
他成功了.
徐霜林喘息着,被姜曦砍伤的胳膊在不住往外涌着鲜血,嘴角更是不住地渗出血沫子,但他看到那支羽箭被成功阻挡,碎裂在他的灵力之下时,他青白的嘴唇抖动着,竟挤出一丝笑来.
师昧:“这……这不是尸魔之阵啊”
他这句话被黄啸月听见了,黄啸月捻须冷哼道:“小小年纪,你也不害臊?寒鳞圣手说是尸魔之阵还能有错?”
师昧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师昧:“尸魔之阵不是这样的”
周锡京:“他不会是被人坑了吧?”
周锡京:“你确定这不是尸魔之阵吗?”
师昧:“只是像而已,但绝对不是,尸魔之阵是有鱼鳞光泽的,这个阵法上虽然有光,但却是连贯的,不是片状”
周锡京:“那这么说……”
话音未落,周锡京就说不出话来了.
师昧:“怎么了?”
周锡京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徐霜林的方向,示意师昧往后看.
众人发现结界之中忽然金光浮动,而后浮露出一颗晶莹的灵核,结界不断地向灵核中心输送着光华,千丝万缕,渐渐凝化成人形——
“是罗枫华!!”
早在二十年前死去的罗枫华,就这样出现在儒风门的招魂台上!
那流淌着金光的结界里浮现一株开着花的橘子树,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罗枫华一身儒风门的天青色鹤麾,正坐在树下,闭目弹着箜篌.
他还是一个虚影,一个模糊不清,镜花水月般的景象。唯有那颗从地府得来的再生鬼胎灵核是真实的,在那具虚无的躯体之下散发着光芒.
墨燃心下已经明了.
师昧说的不错,夏恩星说的也对,这不是尸魂阵,正是重生之阵!
但一群修士聚在一起,大家会信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修,还是信一个威名赫赫的药宗圣手?华碧楠一说尸魔要成形了,哪怕师昧再怎么反驳,对于大多数而言,都是自己保命要紧。当即一道翻飞的暗青色黑影极速掠过他们身边,未及徐霜林反应,那黑影就将注满了灵力的一把匕首狠狠朝着结界刺了下去.
徐霜林:“不!!!”
那一击猛地击碎了罗枫华的灵核,结界的金光闪烁片刻,刹那间肆意流散,土崩瓦解.
徐霜林:“不!不要!师尊!师尊!”
徐霜林蓦地爬起,怒吼着将那人凌空击倒,飞出尺许开外,那是个在危急关头听从华碧楠指示的孤月夜修士,他蓦地呕出了一大口血——徐霜林这一击用了十足十的狠戾劲,哪怕他如今是强弩之末,那人也被他打得倒地不起,蜷在幻梦之中.
徐霜林:“罗枫华!!罗枫华!”
没有用。无论他怎么喊,怎么称呼。罗枫华的残影都在迅速地消散,到最后,刹那化作万点荧光,吹入风中……什么都不剩了。徐霜林呆呆地跪在原处,直挺挺地,整个人都显得很僵硬.
招魂台上,凌冽风中,一颗皲裂了的灵核失去光芒,跌落于地,黯淡无色.
那些原本要聚合成罗枫华重生肢体的法阵灵流,此时就如千万柳絮,在不断地飘飞旋,星星点点,浮浮沉沉。徐霜林跪在这一片灰飞烟灭的幻梦之中.
过了很久,他似是喃喃呓语,又似是自嘲浅笑,道了一句.
徐霜林:“弱冠年华最是好,轻蹄快马,看尽天涯?”
多好的曲子。他小时候,常常听罗枫华唱起过.
徐霜林:“师尊……罗枫华……”
他机关算尽,他饱含着疯狂与仇恨,扭曲与渴望,用一生做的局。就这么毁了吗?
他想到灵山论剑之后,他满心怨慰,以致后来父亲传位于南宫柳,他心生不甘,怒而夺位.
徐霜林从回忆里脱身,他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脸.
空寂的招魂台上,墨燃走到他面前,半跪下来,注视着他。那一瞬间,徐霜林觉得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很奇怪,那里面藏的东西太多了,并不像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墨燃:“……南宫絮,你谋划这一切,是想要把他复生?”
徐霜林:“不用你管”
墨燃:“你留下南宫柳,复活罗枫华,这座蛟山之上从此再也没有闲人可以进来,你要在此安度余生,我说的对不对?”
徐霜林:“不用你管!!”
墨燃拾起地上那一枚残破的灵核,灵核里仍有光亮流淌。他说.
墨燃:“你乔装易容,以徐霜林的身份回到南宫柳身边,唆使他再次发兵夺位,因为你不忍看到罗枫华夜夜受诅咒之苦,生不如死”
徐霜林双目赤红,里头闪动着湿润而狠戾的光亮.
徐霜林:“你以为你什么都了解!!”
墨燃:“我不了解。我只能猜测”
徐霜林将字句都在齿间咬碎,啐出四个字来.
徐霜林:“后生狂妄!”
墨燃:“你乱了心智,你不知所措”
他盯着徐霜林的脸。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那种绝望的心境.
他在读徐霜林的心,在读自己的心.
墨燃看着在地上蜷缩成团的徐霜林,低声说.
墨燃:“你根本没有料到南宫柳会狠毒到直接杀死罗枫华,绝望之下,你干脆将计就计,说戒指上的诅咒是罗枫华留下的,怂恿南宫柳在盛怒之下按儒风门的规矩,将罗枫华尸身投入血池,押至十八层地狱”
薛蒙:“疯了吗?”
薛蒙:“既然要罗枫华复生,他肯定是珍重这个人的。那为什么要把他推入十八层地狱?”
墨燃:“这样罗枫华就不会立刻投胎,你可以研习重生之法,让罗枫华回来。然后,建立一个理想之邦,一个由你为神明的,公平公正的地方”
徐霜林:“……”
几许沉默,这个面目溃烂了大半的人倏地笑了,他盯着墨燃的脸.
徐霜林:“墨宗师,我到今日才发现,你竟是个疯子”
他顿了顿,用极轻的嗓音说.
徐霜林:“因为只有疯子,才能懂我”
言毕,纵情大笑起来。那笑声犹如羽翼斑秃的鹫,虽已垂垂老矣,却还凶狠执着地盘踞在陡崖峭壁之上,到死都不会露出一星半点的软弱.
墨燃:“……罗枫华魂核仍在,你不若将那重生咒法再行施展,或许还能再见他一面”
徐霜林:“再行施展?”
徐霜林笑了,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灵核,又看着自己因为灵力匮乏、正在迅速溃烂的皮肉,他懒洋洋道.
徐霜林:“我就要死了。我死了,世上就没有公平,他回来有什么用?还不是受罪,受你们这些大门派的欺凌”
他说着,忽然眼色一沉,竟亲手捏碎了那枚魂核,碎片扎进掌心里,满手鲜血.
墨燃:“!”
薛蒙:“你疯了?!”
众人亦是茫然不知所以,有的目瞪口呆,有的面色灰败,有的满眼警觉,都盯着地上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子。徐霜林谁也不理会,他望着罗枫华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看着它彻底的灰飞烟灭,终于大笑着哭了起来,满脸血泪纵横,笑得可怖疯癫。从今往后,谁也见不到谁,谁也恨不了谁,都成了土,成了灰,好极了,好极了.
他慢慢起身,摇摇晃晃地在众人的盯伺之下往前走,走到神武之阵前,那里头有一把武器,便是箜篌。他坐下,用枯焦腐烂的手指,拨动了几下琴弦.
珍珑棋局的反噬越来越严重,他的七窍开始流血,手指也开始灼烧,最终整个人都被劫火吞没,但他还是在火光中弹奏着.
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快慰,有些放松,可那些快慰和放松很快都不再能看出来,他的皮肉在迅速地萎缩,蜷曲,干瘪.
烈火欺天.
良久之后,火光熄灭,招魂台上只留下了五柄无主神武,还有一个尚未完全消失,正在空中盘旋扭动的重生之阵.
罗枫华也好,徐霜林也好,从此以后都不会存在了.
夏恩星对此有些不可置信,显然是还没有缓过神来.
夏恩星:“这……都结束了?”
苏矜北和陈小芊对视一眼,皆是叹气.
南宫絮的后半生,皆是为罗枫华而活。而他那个所谓的“知己”,不过是拿他当垫脚石,榨其最后的利用价值而已.
但他到死都没有供出华碧楠.
真是可悲又可叹呐.
姜曦:“当心!都退后!”
众人猛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得半空中那个重生之阵缩小到半个巴掌大的时候,凝顿须臾,居然以惊人的速度重新扩散开来,天空中犹如裂开一道疮口,里面涌出丝丝缕缕的扭曲黑气.
薛蒙:“怎么回事?徐霜林死了,这个重生阵不该跟着一起消失吗?!”
姜曦捏了捏手指,盯着那阵眼看了片刻,低声咒骂道.
姜曦:“不对,不对!这不是尸魔!也不是重生!我们也好,徐霜林也好,恐怕都被骗了!”
除他之外,另外几位高手亦是反应迅猛,电光火石之间,最不爱废话的楚晚宁已掣出天问,直击结界中心!岂料他虽一马当先,却有人紧随其后,人群中忽然掠出一个暗青色影子,犹如猎豹扑杀,袖中闪动匕首寒光,朝着楚晚宁的后背猛地刺去,竟似要阻止他的行动.
薛蒙:“师尊!”
墨燃:“师尊!!”
不过好在,苏矜北反应神速,赶在那人要刺楚晚宁之前就抓住了那柄匕首.
苏矜北:“华碧楠……”
墨燃上前一把把华碧楠打开.
墨燃:“你到底想干什么?!”
华碧楠:“我很好奇,墨宗师怀疑我多久了?”
墨燃:“从你中了蛇毒,留在山腰开始”
华碧楠:“唔……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我原本指望着在大殿内就放倒一批人呢”
墨燃:“你先前阻止徐霜林,又是为了什么?”
华碧楠:“不然呢,由着阵法变化,让他发觉自己辛苦布下的重生阵竟是假的?那岂不麻烦大了”
周锡京:“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我们?!”
华碧楠最终将目光落在周锡京身上,冲她笑了笑.
华碧楠:“我可从未想过要骗你啊,锡京”
周锡京:“你!”
姜曦这个时候也蓦地明白过来了,但他说什么也不敢相信门下第一圣手居然背着自己另有所图,不由地脸色灰败,半晌才道.
姜曦:“华碧楠……你!”
华碧楠:“掌门,不要轻举妄动。孤月夜有一条门训——凡事都要留个心眼,我自然也铭记于心,所以这一路走来,我找机会在许多人身上,都落了一只我精心饲育了多年的钻心虫”
周锡京:“什么?!”
众人悚然色变,静默须臾,刹那间乱做一锅沸粥.
寒鳞圣手在他们身上放了虫子?明明既不痛也不痒,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但他们忽然就觉得全身都刺痒地厉害,仿佛每个犄角旮旯里都藏匿着一只能夺人性命的钻心虫.
周锡勋:“华碧楠……你当真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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