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不回头

（一）

选秀前夕，负责掌管秀女一应事宜的魏尚仪到清凉殿禀告道:“淑妃娘娘，赵秀女想要到清凉殿来拜见您。”

嘤鸣挑眉:“哪个赵秀女？”

魏尚仪道:“是工部郎中的嫡次女，赵蕙。”

嘤鸣闭上了眼，许多前尘往事如同云烟一般浮现在眼前。

熙元十二年，容国公府。

“妹妹，不是你说的要恒哥儿和芸儿结亲的吗？怎么这才两年功夫，你就看上了别人家的女儿？！我家芸儿怎么办啊？！”

容二夫人看着带着赵芸、赵蕙两姐妹气势汹汹地来到容家的赵夫人，顿时头大若斗:“我那只是说说罢了，姐姐，恒哥儿眼看着就要和卫家大小姐定下婚约了，求您别来闹了，好不好？”

赵夫人一瞪眼:“说白了，你不就是因为人家是国公的女儿，比赵家更富贵吗？！怎么，人家的女儿是女儿，我家芸儿那也是被我和她爹爹从小千娇百惯养大的。”

容老夫人听赵夫人话语这样蛮横，连连咳嗽几声，嘤鸣低着头，乖巧地上前为老妇人拍背顺气。内室之外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叫骂声。

容老夫人看着自己这个乖巧孝顺的大外孙女，心生怜爱，只伸出手，不住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发鬓:“鸣儿啊，别担心，这件事情，你外祖夫一定不会退让的。快回去吧……”

那日，在靖惠伯爷五十五岁大寿宴上，赵芸和赵蕙找到自己，赵芸一脸楚楚可怜，赵蕙语气不快，满眼都是鄙夷:“君子有成人之美，卫家大小姐就是这样的人吗？”

君子有成人之美……

嘤鸣不住冷笑，是啊，就因为赵家和容家二夫人那一句口头上的婚约，让自己枉做小人，可是，是她强逼着要容恒娶自己的吗？

嘤鸣淡淡道:“那就让她来吧！”

白芷是嘤鸣自己自四岁起便就服侍其长大的贴身侍女，关于卫家、容家、赵家三家婚事，她安有不知道的道理。

白芷见嘤鸣神情自若，心中疑惑道:“娘娘？……”

嘤鸣看着西洋镜中的自己，镜中女子钟灵毓秀，惊为天人。她徐徐笑道，发出如梦呓一般的声音:“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该说清楚了吧……”

魏尚仪领着赵蕙到了清凉殿处，在同一寝室的秀女惊讶的眼神之中，她身着一袭玫瑰色缎装，随着魏尚仪朝着淑妃娘娘所居的清凉殿去了。

只见闻钟海湖面澹澹，八月湖水平，千瓣莲海花开锦绣，开出了糜丽的花障。清凉殿屹立在闻钟海畔，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开阔的九间五进结构。

入了清凉殿，只觉凉意丝丝扑面而来，定睛一看，竟是角落处置了一缸硕大的冰块，雕成了花好月圆的纹路图样，还冒出云烟一般乳白色的空濛水汽。

两边粗壮的红漆柱子支撑起宽敞的清凉殿，只见清凉殿内摆设典雅华丽，并不奢靡，以一面摆满了琉璃、玉器、青瓷、珐琅的博古架隔断内间，一旁还摆了一个晶莹透明的玻璃瓶，里面乘着清水，插了几枝鲜嫩清香的千瓣莲。

如今，淑妃卫嘤鸣端坐在正殿的最高位，身着常服，腹部隆起，长而乌黑的青发用一条长长的发带绾着，仅仅用一只玉簪插入发髻。

长眉入鬓，尽态极妍。

赵蕙见了嘤鸣，几乎惊为天人，时隔三年，当初那个青嫩的少女，如今已经盛放了，开出自己的清美绝艳来。

顷刻之间，赵蕙心里所有的骄傲几乎悉数破灭，自己自诩貌美，却不知何为人外有人。

当初，靖惠伯府，她因为自己大姐，而向这个人恶语相加过。一想到这里，已经没有了当初来的时候这般雄心壮志与自信的赵蕙不由想要打退堂鼓。

嘤鸣依旧还是三年前那一副慵懒柔美的样子，她微微眯起眼，便是别有风情。

“见过淑妃……娘娘。”

“说吧，你来找本宫有什么事？”

看到嘤鸣这样仿佛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样子，赵蕙暗暗咬牙，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容恒表哥在和卫嘤鸣退婚之后，容恒之所以对嘤鸣念念不忘，至今都不肯与赵芸成婚。

赵蕙屈身道:“淑妃娘娘，臣女想要入宫。”

闻言，嘤鸣挑挑眉，就知道赵蕙心大着呢！四妃虽然有权力留下一些秀女充当未来的党羽，可她又何必呢？皇帝待她，和其他嫔妃不同，何况，自己今年才十八岁，这还是虚岁，又不是三十八岁！好吧，其实她很是看这赵家人不顺眼，自己退婚，表示自己的退让。赵家人居然还敢找上门来！胆子倒是挺大的！

嘤鸣直白道:“这次选秀，皇上只打算留用三个秀女。不过，这三人里头，没有你！”

赵蕙浑身就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泼下一般，抬起头眼中俱是不甘地问嘤鸣道:“娘娘果真不愿帮赵蕙？”

嘤鸣面带讥讽道:“你倒是说说，本宫凭什么帮你？”

赵蕙一咬牙，语气竟是威胁一般:“淑妃娘娘曾经与容家公子有亲事，此事鲜为人知，但日后会不会传出去，可就只取决于娘娘今日的抉择了！”

白芷脸色一变，若是皇帝知道，知道自己的女人曾经险些嫁与他人，只怕会心生嫌隙。

嘤鸣心中咯噔一声，突然记起了那个夜晚——

皇帝看着自己，说着令自己不可思议而又不可置信的话。

“是朕让母后召你入宫的。”

“她那时惊愕无比，愣愣道:“皇上这是为何。”

因为喜欢，因为思慕。

那个夜晚，她依稀记得，皇帝的手指不住在自己额头抚过，喃喃道:“鸣儿，朕可能，真的喜欢上了你吧？容恒和你退了婚，朕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

嘤鸣稳住心神，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你有什么好威胁本宫的！赵蕙，莫要忘了，你如今只是区区一介秀女，本宫如今已是正二品淑妃了！”

她站了起来，俯视着眼前的人，对上了赵蕙不甘的眼，道:“你赵家要是敢这么做，本宫不介意让赵家一落千丈！”

无论是三年前，还是深宫三年，嘤鸣素来以温和的一面示人，她这般霸气侧漏，竟是让赵蕙心生畏惧。

嘤鸣傲然道:“你觉得赵家比得起卫家吗？”她冷笑一声，尽是不屑:“本宫的祖母乃是堂堂宗室之女，郡主之尊！本宫的父亲贵为国公、如今已是礼部左侍郎之位！本宫的弟弟探花中举，娶了宣慧长公主为妻，卫家乃是堂堂后族，历代满门簪缨，你父亲赵赫如今快要五十了，却只是六部之末的工部的区区一个小小郎中罢了！”

嘤鸣此言一出，白芷不住张大了嘴巴:娘娘好威风啊！赵蕙心里的最后一点骄傲也彻底被这番话击得粉碎。

她赵家若是敢将消息传出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嘤鸣看出了她眼中的不甘，补充一句:“本宫曾经与表哥有婚约，此事，皇上早就知道了！你就算传出去，皇上也只会维护本宫。赵家便是迎来灭顶之灾！你觉得，你父亲的官位还保得住吗？”

赵蕙闻言，满腹惊恐。

只听见嘤鸣冷冷道:“回去吧！”

赵蕙吓了一跳，哪有来时那般胆大妄为，仓皇而出。

清凉殿内再度回到了往日的宁静。微风拂过，红玛瑙珠帘微微晃动，珠帘那头，水汽如烟云，袅袅升起，缓缓化开，只听见女子轻幽幽的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在清凉殿慢慢消散。

——前尘如烟莫回头。

——回首已是徒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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