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黄昏欲断休

宣华夫人这般异常，莫说早知内幕的嘤鸣，就连爱女心切的皇后也看出来了。何况是太后？待一众人各自散去，嘤鸣看着皇帝，忍不住开口道:“皇上，宣华夫人她……”

皇帝轻叹一声，思及太皇太后的遗言，轻轻道:“如若真的是她，朕也不打算再轻饶她了。”嘤鸣咬了咬嘴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但愿他（她）出生时，风雨平定，再无后顾之忧。再无纷扰。

当晚，皇帝留宿在仪阳殿。皇后看着皇帝，问出了和嘤鸣一样的问题，皇帝沉默片刻，道，太皇太后有遗言，若宣华夫人犯下大错，既然宣华夫人是以荣嫔之位始，那就让她以荣嫔之位终吧。”其意思，便是贬宣华夫人为荣嫔。由堂堂从一品夫人，降到正四品荣嫔，这已是重惩了。

皇后心疼女儿，因皇帝搬出了太皇太后的遗言，只能罢休。

如此，一夜无梦到天亮。

御前不是吃素的，短短五日，便就从那一条凿出了洞的蓬舟查到了负责经手此事的内务府，再查到了兰泽轩首领太监徐禄身上。

嘤鸣正皱着眉头喝下太医开的驱寒药，白芷便一脸幸灾乐祸地上前禀报道:“娘娘，兰泽轩的首领太监徐禄被御前的小王公公带走了！”

嘤鸣喝完了药，口里泛苦，还忙拿了两个蜜饯嚼了起来:“御前哪里是吃素的。”

御前共有两个姓王的首领太监，王枫年纪更大，王进又认了王枫做义父，因此，宫里人也称王枫为大王公公，而称王进为小王公公。

与此同时，皇后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淡淡道:“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啊……宣华夫人这会儿，该急坏了吧。”她语气淡然，仿佛丝毫没有将宣华夫人的死活放在心上，皇后如今已经可以肯定，那一条漏水的蓬舟，十有八九是冲着嘤鸣来的。

兰泽轩，宣华夫人眼睁睁看着御前的人将徐禄带下去，吓得花容失色，见春小仪呆呆愣愣的站在自己身后，连忙揪着春小仪的衣领，低低吼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还敢说绝对查不出来，如今御前已经查到本宫头上了！”

听春小仪怯怯弱弱道:“臣妾也不知道会这样啊？！”，宣华夫人一阵气急，又是无奈，又是惶恐，只能在兰泽轩内等着。

只有春小仪静静地看着宣华夫人在院内焦急地打起转来，眼底闪过幽冷的寒光和幸灾乐祸的快意，嘴角弯起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度。

宣华夫人干等着的时间并不长，徐禄进了御前，被悄悄地严刑拷打了一番，纵然再忠心嘴硬，在一次次烙铁贴近肌肤，一次次持久而剧烈的痛楚之后，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不成人形的徐禄终于发出一声惨叫:“我招了，我全都招了！是夫人娘娘让我这么做的！”

王进看着这场景有些寒颤，王枫却看得习以为常，一招手让手下人停止用刑，笑眯眯道:“是哪个夫人啊？”

如今，德睦夫人还留在延熹宫里。在上林苑里，不是就只有宣华夫人这一位夫人吗？！徐禄嘶声力竭，道:“是宣华夫人！……”

此言已在王枫预料之内，徐禄满身鲜血，深怕在受一次刑，如竹筒倒豆子一般道:“……是宣华夫人说，淑妃如今有有孕封妃，若是淑妃落水，定然会胎中不足。这样，淑妃就得意不起来了！……是宣华夫人亲自吩咐我，让我乘着蓬舟保养时，让内务府的人在上面凿洞的……”

王枫听得十分满意，道:“那么，你有什么证据吗？”

徐禄想也不想道:“夫人说了，要是我办得得力，她就把自己的二等宫女润香给我做对食，还赐了我和润香是一对的赤金镯子，现在就放在我床底下的一个包袱里呢！”

王枫问得差不多了，道:“皇上叫你招供时，就这样对着答便是。”见徐禄连连点头，方心满意足地带着王进走出了刑房。

（二）

当宣华夫人被召到御前，见乾明殿内只有皇帝、皇后、淑妃卫嘤鸣三人时，她便就知道自己败露了，和当初的史婕妤，康悫贵嫔一样。

徐禄跪在她的身边，浑身都是凝固变黑的鲜血，伤已经养好，肌肤上大片大片的覆盖着凝固的薄薄一层血痂，他不敢看自己旧主，低着头将之前在刑房所说的，在皇帝面前再说了一遍 。

宣华夫人面色煞白的如同一张单薄的宣纸，昔日骄傲着挺立的脊梁，如今却颓废的弯着，她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皇帝眼中俱是失望的怒意，他朗声问道:“宣华夫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宣华夫人没有说话，他便就狠狠拍了一下身前的紫檀木镂云开月纹桌，语气突然黯然下来，道:“吩咐内务府的人在清凉殿外的舟子上凿洞的，是你！意图让淑妃落水的，是你！让静玥落水、谋害皇嗣的，还是你！当年那个爽朗爱笑的你，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梁月华，还是现在的这个你吗？！”

宣华夫人终于有了反应，叩首连连:“臣妾没有，臣妾从来没有想要谋害皇嗣啊！皇上，臣妾也不知道大公主会上了那条舟子……”

皇帝怒意涌上心头:“那淑妃呢，淑妃如今已经胎满七月了，她若是落水，湖水冰凉，淑妃还怀着孩子，你就不怕淑妃会出什么意外吗？！”

宣华夫人唯恐祸连族人，道:“……淑妃胎满七月，顶多只会早产。臣妾从来没有想要害她的孩子啊！”

皇帝自是知道，徐禄所说也是这样。

皇后闻言，却蹙眉道:“淑妃腹中皇嗣又有什么罪过，宣华夫人你居然要对一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动手，你就不怕午夜梦回时，梦见自己落下十八层地狱吗？”

宣华夫人面上淌着眼泪，也不知是因为后悔？惶恐？还是因为别的。

皇帝看着宣华夫人泪流满面的样子，只道:“枉太皇太后对你照顾连连，你就是这样来回报太皇太后的吗？淑妃肚子里，是太皇太后的曾孙啊！”

宣华夫人求饶连连，叩首连连，哭声呜咽。皇后听得头昏脑涨，遂道:“皇上打算怎么？”

皇帝将皮球踢给嘤鸣:“淑妃，你是当事人，你觉得该如何处罚宣华夫人的好？”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喧哗声。

“娴嫔小主，你不能进去啊！”这是守在外头的王进。

“皇上，臣妾有事要禀明！”这是娴嫔的声音。

皇帝手微微松了，皇后和嘤鸣两人目光两两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彼此的惊讶——娴嫔居然来了。皇帝一蹙眉，听到娴嫔有事要禀明，扬声道:“带娴嫔进来。”

娴嫔急匆匆地走进了正殿，先行了一个礼，然后道:“皇上，表姐真的没有想要谋害皇嗣，还望皇上饶了表姐，也求您看在太皇太后的份上！”说着，恭恭敬敬地三起身，三叩首，竟是最为隆重的三跪九叩大礼。

宣华夫人……不，是荣嫔。荣嫔见娴嫔此举，眼圈一红。皇后不耐烦，遂道:“皇上打算怎么？”

嘤鸣继续刚才的问题，发问道:“不知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宣华夫人？”

皇帝目光凝视着她，缓缓道:“宣华夫人废去夫人之位，收封夫人、荣妃、昭仪、贵嫔、婕妤之册文，降为正四品荣嫔，搬出兰泽轩正殿，另居偏殿。如何？”

宣华夫人闻言，身子一软，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由堂堂从一品宣华夫人降为嫔位，这处罚，可比当初还是僖嫔的僖悼贵嫔失手害得阮婕妤小产罚得都还要重啊！！

这都足足九年了，自己从荣嫔起步，一步步走到如今四妃之上皇后之下的位子，结果，如今一朝回到解放前，又要被打回了荣嫔之位。何况自己年华不再，怕是再也无复起的机会了！

嘤鸣很是惊讶了一把，还真是严惩啊！要知道，兰泽轩偏殿里还住着个娴嫔呢，要是宣华夫人真的被贬回荣嫔，就是和昔日的偏位嫔妃平起平坐，“嫔”起“嫔”坐。

如此，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严惩。

娴嫔松了一口气，表姐犯下的乃是谋害皇嗣之罪，换了是别人，就如熙元十四年的许常在，不是贬黜赐死便是发落冷宫的命数。如今竟是降为嫔位，已经算是差强人意了。

嘤鸣却起身道:“皇上，臣妾有话要说。”

宣华夫人和娴嫔心头一揪，宣华夫人满眼绝望，自己害得淑妃险些早产，现在报应来了，淑妃这是非要自己去和许更衣作伴才肯罢休吗？！娴嫔紧张地跪在地上，直冒冷汗。

嘤鸣思虑片刻，决定欠宣华夫人一个人情——宣华夫人背后乃是梁家，太皇太后昔日的母族，除非宣华夫人真正害得自己早产，不然，皇帝是不会轻易动宣华夫人姓名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卖她一个好。

在皇帝和皇后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下，嘤鸣朗声道:“皇上，梁氏一族世代忠良，臣妾与龙胎、大公主均已无虞。若是罚得太重了，只怕会辜负了梁氏一族的一片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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