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清音舒良人

（一）

阮氏与林氏被罚抄佛经的事情，到底面上不光鲜，也没有顺着红墙根一夜之间传遍宫廷，当夜皇帝宿在了皇后宫里，又过了五六日，皇帝听福贵人陈筱提及阮氏和林氏日日到宝华殿抄经的事情，不由好奇，便在林选侍那里宿下时顺道问了问。

林选侍是个胆小的，虽然得宠时是有些行径张扬，但一朝失宠，倒是愈渐胆小起来。虽然皇帝没有临幸她，但林氏依旧小心翼翼服侍皇帝更衣就寝。皇帝问起，她如吞吞吐吐的竹筒倒豆子一般悉数说出，说完便吓得哆哆嗦嗦的，似乎扑通一声便就要跪在地上，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承晔面上带着怒气道:“既然容昭仪罚了你们，就要记住不好口舌。”说完便就出了寝殿。

林氏几乎要瘫倒在寝殿里了，好在皇帝没有降罪于她。她仍心有余悸，回忆承晔刚刚的怒容，皇帝刚才的龙颜大怒，是因为她与阮氏的口舌，还是因为卫婉仪？

当夜，皇帝去了永宁宫，宿在敏贵嫔的正堂。

敏贵嫔自产下二公主静璃后，身形便就不复当初那般纤瘦窈窕，但还是个耐看的美人。皇帝倒也颇喜欢她的温柔小意，虽然敏贵嫔恩宠不如从前，倒也时常到永宁宫留宿。

素来温柔小意的敏贵嫔一身素净，见承晔面色不愉也不敢多言，小心翼翼说:“前些日，皇后娘娘已经让宫人连夜缝完了蒲垫，臣妾看几位皇子公主跪的倒是辛苦。”沈氏顿了顿，期冀地道:“皇上，几位皇子公主实在是太年幼了。这……”

皇帝深知敏贵嫔是担心静璃，二公主与三皇子是同年而生，实在年幼。就是皇帝最大的孩子静玥，生在熙元五年，如今也才七岁半。更别提惠嫔的三公主静瑄才刚满百日，便思索着道:“皇后也是这样同朕说的，静玥、永珪、永玠年纪较长也就罢了，其他三个孩子，就不必再每日跪拜了。”

敏贵嫔连连谢恩，却见皇帝若有所思，不由面上含笑，好奇的问:“皇上在想什么呢？”

皇帝想着阮选侍的那一句:“虽说婉仪之位和嫔位之间只差了一级，但嫔也是经行了册封礼的，卫婉仪入宫这才一年，哪能封嫔？”不由问敏贵嫔:“朕若打算封卫氏为嫔？你会怎么想？”

敏贵嫔千想万想，怎么都想不到皇帝居然实在想这个，不由笑道:“看来卫妹妹是真能讨皇上欢心。按规矩，这四品嫔位数额为七，如今仅有五嫔，何况诸多高位空悬，多一个也颇好。”话后面一转:“只是一点，太皇太后如今新丧，皇上就算要册封，也应该出了孝后再加封卫妹妹。

（二）

历经一番波折之后，倒是没有真的举丧整整七七四十九日。熙元十三年十一月十六日，皇帝亲自迎太皇太后灵椁入德陵，与先大燕太宗惠皇帝合葬。由皇帝胞弟，太后幼子许王承晥扶棺，都统太皇太后的侄子永宁侯梁载与其长子梁自华护送。

出孝之后，皇帝一如既往的常往西苑走动，昔日是景和宫，如今是储秀宫。前朝昔日的栖梧宫，曾经是一代宠妃锦瑟夫人、史书上所谓锦贵妃的住处，只是锦瑟夫人如今早已香消玉殒，栖梧宫便也不再住人。

皇帝特令内务府将宫中二十七处大小宫苑一律翻新，又易焕然一新的栖梧宫为储秀宫，让嘤鸣直接住进了储秀宫的正殿承乾殿。这不由让宫中人纷纷侧目不已，荣妃得知这个消息，当场摔了手边最喜爱的那一柄镶金玉如意，含怒道:“倒是个好名字，皇上这是要金屋藏娇啊！”

阮才人望着外头的冬阳，那阳光洋洋洒洒的落在她的身上、脸庞上。她却只觉得不甘:“卫婉仪……”

一旁的林选侍提醒道:“是清嫔娘娘了。”

入宫一年却连连晋升至一朝封嫔，这般盛宠，也只有当初的荣妃能与之比肩，然而，荣妃入宫时，乃是熙元本朝第一次选秀，惯例秀女册封，至少也会是正五品贵人。月华又是承晔的亲表妹，所以才能初封为正四品荣嫔，仅仅半年便就册至正三品荣贵嫔。

而卫清嫔，又到底何德何能，能让皇帝这般喜爱她？

一瞬间，阮选侍眼中闪过一丝阴翳。熙元十三年三月，卫氏被册为卫贵人，是入宫的五个里，位份最高的那个，彼时宫中人只以为好歹是孝昌皇后卫丽华的本家，算起来也是皇帝的表妹，位份高些也是正常的。却不想，卫氏一侍寝便就直接封了清贵人，又过了一个月，便就封了婉仪。

卫嘤鸣，这个清丽淡雅的女子，就这样一步步走入深宫。就这样生生的，夺走了诸多旧爱的恩宠。

这次大封六宫，册了三皇子永珩之母诚贵嫔为徐昭容，二公主静璃之母敏贵嫔为沈昭媛；三公主静瑄之母惠嫔高氏为惠贵嫔；贞嫔为郑婕妤，宁嫔为盛婕妤。二人虽家世不显亦无子，却是先帝御赐下的太子良娣；又封卫婉仪为清嫔、吴芳仪为娴嫔、僖贵人为海顺仪、福贵人陈氏为福嫔、杨常在为杨美人、陆常在为陆美人、常才人为常常在、许才人为许常在、阮才人为阮常在、刘小仪为刘才人、林选侍为林小仪、张采女为张选侍。

（三）

这一番大封六宫，几乎六宫上下都得以晋封。尤其是其中的阮常在与林小仪二人，自从那一夜承晔出了雍秀宫宿在沈昭媛宫中时起，阮氏与林氏几乎失宠。阮常在自诩聪慧，便以为是僖贵人或嘤鸣吹的枕边风的缘故，只有林氏知道是怎么回事，平时便就更加深居简出了。不曾想皇帝居然给了她一个小仪之位，此后倒是更加谨言慎行，让皇帝颇为满意。

景福宫的王佳嫔却怏怏不乐，佳嫔是熙元十一年选秀时入宫，初封为常在，累进为佳贵人。因在太皇太后身前侍疾勤劳，皇帝嘉其恭顺，破例封她为嫔。这一点只让荣妃觉得面上无光，皇帝这般加封佳嫔，倒像是她这个侄孙女不孝似的。

但佳嫔也知自己入宫两年便就封嫔已是荣宠，倒也没有对外流露出不满来。

大燕惯例里，了无生养的嫔妃，无论出身卑贱高贵与否，都只能封至正二品妃位，荣妃自知至今无子而封妃已经是到了极点，只能暗暗吃下这个哑巴亏。见徐昭容、沈修媛与自己只差一级便可平起平坐，而妃位上头也正好空了两个，只偷偷让母家永宁侯府在外四处搜寻生子良药。

相比于徐昭容、沈昭媛、惠贵嫔几人的新封，嘤鸣封嫔，却成了新年将近时宫里宫外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一时，多少低级嫔御都羡慕嘤鸣的家世。

大燕惯例，还有一条，以秀女之身入宫者，起初的位份不过在正七品小仪至正五品贵人之间。而以宫娥之身入宫者，按惯例以从八品更衣起封，逐渐晋升。但其中无子者，只能封至六仪，而且不能坐上六仪之首的婉仪之位，以示尊卑。因此，大燕开国四代，高位嫔妃大多出身尊贵。

就如前朝时，生下先帝幼子的婧太嫔夏氏，便是宫人出身，在芬仪之位上熬了整整五年，产下皇考第十七子，也就是十一皇子慕容承晗后，才在太后的提议下得了一个嫔位。而先帝一朝，却有贤妃徐氏、俪贵妃司马氏、祺妃李氏、庄妃朱氏、和妃任氏、吉贵嫔刘氏、定贵嫔金氏、忻贵嫔纪氏以及太后这个顺妃顾氏等等好几个高位嫔妃。

这些低位的嫔御，都是宫人出身，家世不显。而嘤鸣不仅得宠，还有显赫的家世，有一个身为国公之尊的父亲。

容婧倒也不醋，自己入宫，本来就是为了为家族赢得几分体面。自己不在乎嘤鸣得宠，反倒为嘤鸣高兴。

然而，没过多久，刚刚过了新年，佳嫔便就诊出一个月身孕，从熙元十三年初三公主静瑄呱呱落地起，内廷之中再无稚子啼哭之声，一时沉寂起来。王氏身孕，来得刚刚好。也正好渐渐冲淡了太皇太后过世的阴霾，毕竟，生命总好过死亡。

皇帝欣喜之下，不仅口头册了王氏为婕妤，还当众说:“若是王氏平安产子，无论男女，朕都册她为贵嫔！”此言一出，阖宫上下一片哗然。可见皇帝如何看重佳嫔这一胎。

皇帝如今已有三子三女，但比起先帝而言，还是不足其之一个零头。先帝共有十七子十二女，但是夭折了大半。

对于这一胎，无论皇帝还是佳嫔，都是希望是个男孩的。

却听闻，王婕妤养胎这些时日里，荣妃常常往景福宫走动，不止是嘘寒问暖，送来的药材、补品如流水一般涌进景福宫。只让人颇为不解。

若按交情而言，王婕妤同徐昭容曾经同住一宫，交情匪浅。可荣妃这个将门之女，却是颇看文臣家中的女儿不起的。何况，荣妃住在东苑的长安宫，王婕妤住在西苑，两个人能有什么交情。

嘤鸣听着许常在的喋喋不休，此时正在同杨美人下棋，只淡淡道:“她这是要抱养啊。”

杨美人娇笑道:“也不看王姐姐肯不肯。”

许常在歪了歪头，俏脸上一片好奇:“可荣妃为什么要抱养婕妤姐姐的孩子啊？”

许常在如今年方十三，皇帝念着她年幼，也不曾招她侍寝。宫中人见许常在一派天真烂漫，倒也不排斥许常在，许美人在宫中人缘倒是颇好，连一向善嫉的荣妃见了，也实在厌恶不起来。

彼时，新春料峭，院内的梅花微微开了苞，嘤鸣看着枝条上的点点新绿，只想，这下，王佳嫔这一胎，怕是众矢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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