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婉（三）

谁都没有想到，只会是皇后最后一次出仪阳殿。

皇后病危那一夜，最后一个留在她殿内的的，是皇帝。

到了此时，皇后的面上带了些珊瑚的红色，不正常的红润神色，令皇帝都不敢直视，仿佛那不是生命的荣光，而是像天上星辰陨落成灰时，最后的璀璨，也是最后的一抹光彩。

皇后的眼角，缓缓淌下两行泪水，绵绵的，无力的，晶亮的，亦是冰冷的滑过自己那枯瘦的面庞。馨婉缓缓道:“事到如今，臣妾的身体，臣妾自己比谁都清楚，自从永珪没了之后，臣妾留在这世上，已是历经折磨，到了如今。”她的嘴角翘起一个无奈而包含苦涩的弧度，道:“臣妾也算是解脱了吧。”

闻言，皇帝的心跳突突的急促了那一瞬。是啊，想不到，馨婉这些日，原来只是在苦苦的熬日子。那自己呢，那其他还在这宫里待着的，再也没有几乎出去的那些人呢？

事到如今，他只能选择拿自己的手，去握住皇后的手，企图用自己绵薄的温度，来祛除皇后浑身的冰凉，那是生命之火缓缓熄灭的温度。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只能听着皇后絮絮叨叨着说:“臣妾如今大限已到，皇上也不必太过伤心，最重要的还是保重您自己的身子。臣妾的母家已经够显赫的了，还望皇上不必因为臣妾多加殊荣……还有玥儿，这孩子已经有了身孕，臣妾若是没了，还望皇上下旨，不让玥儿日日叩拜，伤了孩子。还有瑗儿，这孩子还小……臣妾看不到她成婚生子，还望皇上给她一个好的归处，千万不要……”

久久的沉思，皇帝温声道:“皇后，你不要多虑，朕答应你便是。瑗儿……朕会让母后多加照顾，将来寻个权爵子弟嫁过去，定然不会委屈了这孩子。”

得了皇帝亲口承诺说小女儿长大了后不必远嫁，皇后心头一舒，又一暖，放下心来，忽然想起一事，急急的，却因为此时的无力，只能徐徐的说:“还有两件臣妾的身后事，臣妾放心不下，还望皇上答应。”

皇帝久久看着她，仿佛永远都看不厌她一眼，又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永远镌刻铭记在回忆之中，只点点头道:“你说吧。”

皇后病弱，连说话声也软软无力，皇帝凑近去听，只听皇后面带感伤，似哭似笑道:“臣妾这一生啊，也算是个贤惠的皇后了，无时无刻不谨言慎行，暗暗告诉自己乃是六宫表率，就这样，谨慎了大半辈子，毕恭毕敬了大半辈子。若是可以，还请皇上在臣妾百年之后，给臣妾一个‘慎’字或‘贤’字的谥号，也好让臣妾可以安心。”

此话不祥，有些忌讳，却也是剖心置腹。闻言，皇帝不由右眼一跳，纵心中思绪万千，也只能缓缓道:“朕准了。皇后，你安心吧。”

还有一个一事，皇后还未说出口:“还有，臣妾去了之后，此后中宫三年不立，则六宫难免无序，清淑贵妃生性虽慵懒了些，却不慕名利，为人更是光明磊落，心心念念的从来都不会那些荣华富贵，看重的，只是’情分’二字。”

皇后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语气不由带了几分触动:“臣妾百年之后，还望皇上将凤印交由贵妃，由贵妃主持宫务。将来的继后之位，还望皇上交由贵妃。”

谁都没有想到，皇后居然要皇帝立嘤鸣为继后，连皇帝亦是如此，承晔诧异了片刻，只问她:“皇后，你……”

皇后摇了摇头，有时候，馨婉真的很羡慕贵妃，在皇上心里，其实她和自己地位都是一样的。在皇上心里，迟早都会有这个想法。既然如此，自己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为何还不给贵妃卖个好，也好让贵妃照拂自己的两个女儿。

皇后这般良苦用心，皇帝安能想不到，慈母之心，良妻之思，不过如此，到头来，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孩子。

皇帝心中触动，语气温柔了几分:“你放心，你的话，贵妃会知道的。”有句话，皇后的确说对了，嘤鸣此人，虽然也会算计，但从未主动去算计旁人，也从来没有加害于无辜稚子过，就这一点，嘤鸣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便远远超过睦嫔和梁嫔二人。而这般心性，的确适宜坐上将来的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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