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竹叶上汇成一股一股的水流从高处落到她的箬笠上,她右手攥着腰间的剑,左手摆弄着剑柄上绑着的穗子,蓑衣下黛色衣袂业已沾湿了,贴粘在手臂上,她因瘦削而突出的桡骨轮廓便分外清晰。
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高涨了起来,半枯的竹叶一片一片被打落在地上。
她抬起头,便有雨水顺着她的碎发从脸颊边缘流下来。天愈渐昏暗,她手已同剑柄一般温度,剑穗更是如荇藻,浸透了雨水。
远处传来些声响,踩过积水的洼塘,踩过繁杂的竹叶,踩碎了雨声,一步一步踏着她的心跳接近过来。一匹,两匹,三匹……她复而攥紧了手中的剑,手指僵硬,骨节生疼。天是完全暗下来了。
马蹄声轰隆如雷,霎时剑光如月,数缕透着飘落的竹叶映照过来。
她一步踏过,回身推开剑鞘,寒光凌冽。剑影重叠,马嘶不断,青叶成红,箬笠已无影踪,蓑衣破碎不堪,寒雨之中,太息升腾为白汽散入无尽暗夜。她不知眼下是雨是血还是泪。
没有主人的坐骑惊惶地跑开,只剩一人,用力抵着缰绳,牵扯着躁动的马匹。便只剩一人了啊。她勉强一笑,执剑的手不住颤动。
来人翻身下马,缓缓抽出长剑。那长剑与普通的别无二致,一样寒光凌冽,一样锋利无眼,仅仅是未沾血罢了。
她手腕一摆,剑穗飞舞,雨水零散,来人稳步靠近,忽而转身,白光如箭,两人便如上下纷飞的蝴蝶,在竹叶间交错飞跃。
“剑为利器,而恐惧更利。”他的话不断在耳边闪烁“用剑须用心,心静则剑稳,心乱则剑乱。”
可她终究还乱了方寸,这是他啊,怎会不乱方寸。
他剑法依旧有致,一挑一拨,一砍一刺,她气力耗尽,频频后退,屡屡受伤。她抬眸看他,他波澜不惊,她却早已波涛汹涌。
一剑直刺,她跪倒在地。“果然,还是我……剑法不精“他动了动嘴唇,似是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有一缕白汽幽然飘出。
她说不清是怕死还是失望,她说不清是疑惑还是释然,她说不清是愤恨还是心痛,双眼模糊,当年竹林相识,月下练剑的场景,流沙似的漏过脑海,眩晕又清醒,她终于明白,情义凉薄,仇怨深刻。
他挥起的剑停在空中,落下至她胸口。那年初识,她告诉他:“我与常人不同,我心生于右侧。”
雨势渐停,地上已是一片狼藉,落叶凌乱,衣角裹着鲜血和泥土,沾满脏污拧在一起,她双手撑在地上,滚热的血流过冰凉的血管,一根根青筋在手背上爆出来。她颓然低下头,几根头发贴在脸颊边,更多的则是胡乱垂下,随她不均匀的鼻息四处飘动。
七日之前,她约他至竹林,“七日后相见,江湖恩怨便与你我再无瓜葛,从此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一言为定。“
她那时笃定,他那时依旧寡言。
相识五年,她只知他剑术高明,她随他学剑,大有长进。她早已倾慕于他,他虽不善言辞,心事颇深,但她总是无名生出宽慰之意,日久便更加依赖。她总以为,父辈的恩恩怨怨,往事流水,时过境迁,早早淡若云烟,却从不知他眼底深渊,一世沉默,总为她起伏,为她低眉浅笑而盘根错节。
若早知他忘不掉,便不会这样痴傻苦等,江湖流浪总以为云淡风轻,自在悠闲,谁承想这人心难测,是苦是恨或忆或忘,唯有自知。
“不可能了。”
果真是他所言,字字冰凉。
“好冷,,,,,“她僵硬的颈脖支撑起沉重的头颅,煞白的脸衬得布满血丝的眼睛分外的红,声音颤抖而又坚定。
他怔怔望着她,似是犹豫却又没有丝毫犹豫,剑尖不急不缓,正如他不温不火的性子,愈是柔和愈是疏离,愈是清淡愈是深重,稳稳刺进她左侧的胸膛。
她苦笑,那句只因提防有加而生的戏言,不曾想他还记得。
雨已停了好一会儿,竹林中只剩竹叶残雨滴落的声音,风一吹便阵阵作响,带着地上落下的半枯的叶子,发出杂碎的声音。马匹烦躁地嘶鸣着,有些受惊奔逃的马儿循着路跑了回来。她侧躺在地上,胸口鲜血殷红。
他缓缓跪下,拂去她脸上的碎发。温度随着鲜血一点点流入身下的泥土中,她大口地吐出白色的水汽,喉咙里似是有什么话卡着,双眼慢慢黯淡而失神,终究只留了一脸浅浅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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