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傅大人,你确定你是来巡察的,而不是来游玩的?”
傅九时嘴里刁了根不知何时从哪顺来的杂草,头枕双手,翘着个二郎腿惬意地躺在草地上,活像一个市井二痞子。
傅九时丢掉含着的杂草,侧过身子勾起她的下巴,“看爷对你多好,为了带你出来玩连事也不做了,你该如何报答爷?”
白衣一把拍掉他的手,鄙视地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打着巡察的幌子出来玩的,你就不怕上头那位知道你整日不务正业摘了你的官帽?”
“人生得意须尽欢。况且,爷怕过谁?”傅九时不在意地道。突然,他快速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他在她耳边吐出灼热的气息,“白衣,若是爷以后没官可做了,你养着爷可好?”
“想得美。”白衣在地上一个借力,推开了他,旋身站定。她站着踢了踢他的小腿,提醒他,“小六子来了。”
傅九时双手撑在地上,脑袋耷拉,小声嘀咕道:“看来会武也不是什么好事,连便宜都占不到。”
“还不给爷滚过来。”
小六子晃晃悠悠从树后走出,把自己缩成一团往地上一滚,滚了十几个圈后,小六子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朝他嬉皮笑脸道:“爷,奴才滚过来了。”
傅九时恼着踢了他一脚,骂道:“真是蠢货。”
“是,奴才是蠢货。”
白衣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这对主仆,这主子也聪明不到哪去。
“爷,昨晚子时从江州运往京城的一批贡品在城外被盗了。据那些押送的官兵回忆,他们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便晕了过去,醒来后贡品就不见了。他们说,是六月雪。爷,我刚刚过来时碰到了知府,他让我请您过去。”
“你先过去。”
小六子一离开,傅九时就立即追问白衣,“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白衣淡淡地说:“手痒了。”
傅九时一个闪身迅速移到她身前,双手扣住她的肩膀,压抑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些怒火,“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去盗皇家之物,你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了?我把你留在身边不是让你和我作对的。”
“你可以不留的。”
“我……”傅九时话语一顿,声音低沉道,“算了,就当我欠你的,我还是想着怎么给你去收拾烂摊子吧。”
他顺势揽过她的肩,边走边说,“跟爷去瞧瞧你干的好事。”
他没有看见,垂着头的白衣在他说这话的时候轻轻弯了嘴角。
〖陆〗
傅九时背靠楠木红椅,右手托腮,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忙着的女子。
“白衣啊,爷最近为了你的事忙得心力交瘁,都瘦了一圈。你说可怎么办才好?”
白衣叠着衣服的手一顿,瞅了眼说着谎话脸不红气不喘的某位大人,应了声:“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白衣端着一份饭菜进了房间。自从这人知道她会做饭之后,总是会找各种理由遣她去厨房,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傅九时吃饱喝足后,一脸满足地斜歪在躺椅上。看着白衣收好碗筷出了房门,他突然发现这几日白衣对他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善,他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没有半分不情愿。
对此,他百思不得其解。更让他费解的是,上头那人竟没有追究那批被盗的贡品。
他曾经让人查过,六月雪的声名在江湖上已出现了十年之久,这十年之间,官府竟然一直没有将她捉拿归案。
“小六子,你觉得虞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傅九时难得正经的问道。
小六子换到躺椅的另一边,替他拿捏着另一条腿,道,“在奴才看来,虞姑娘是个好人。所以,你别总是欺负虞姑娘。”
傅九时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道:“敢情在你眼里,就爷是坏人。”
“可不是嘛,虞姑娘看起来那么柔弱,爷,你要对她好点。”
“去去去,爷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傅九时无声地控诉着某人的忽视,白衣走到哪他的视线就跟到哪。白衣白了眼发都没束歪在床边的傅九时,只当他在间接性抽风了。
“白衣,爷觉得自己好像病了。”
病得还不是一般的重,白衣心里默默肯定,倒也走过去装模作样地替他瞧了瞧。
“没发烧,估计没什么大碍。”
“不,爷病得很严重。”傅九时抓住白衣准备抽回的手,直往他心口探去,直到覆在他心口上,才舒口气说道:“爷这里疼,疼得厉害。”
白衣问他:“要不,我给你找个大夫来?”
傅九时闭上眼睛,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一声喟叹:“不,这样就好。”
白衣现在已经十分肯定,这人绝对在抽风了。感受到她手心下的心跳蓬勃有力,她的手心竟紧张得沁出了一层汗。
傅九时将她拉到自己床侧,抱住她,“这样就好得更快了。”
白衣试着推开他,岿然不动,便也作罢。
白衣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床侧还留有着一些余温,那人应该走了没多久。
书房里微微亮着烛火,窗台上倒映出傅九时和小六子的影子。白衣刚打算敲门,里面就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爷,公主传信过来,问你何时回京。”
傅九时烦心地抓了抓头发,他还没有处理好他和白衣的关系,哪有心情理会这些事情。
“就这事?”
小六子小心翼翼瞧了眼他不太好的脸色,咽了口水,“还有,驸马久不回京,公主甚是想念。”
白衣手中的盘子差点惊得摔落在地,她身一转,默默往回走。
“驸马”二字几乎占据了她整个脑海。
也是,他是官,她是匪,自古以来,官匪就不同道。那些话语,终究是当不得真的。
师父说过,做他们这一行的千万不能心软。可她有什么办法,即使那人脾气再差,甚至对她整日使唤,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是的,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遗失了自己的一颗心。
师父临走时曾经说过:白衣,其实你不适合做这行。所以,回去吧,回到原本属于你的地方去。
也许,她真的该回去了。
此时,书房内,椅子桌子摔了一地。白衣走得急,所以没有听到后面的对话。
“爷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爷驸马。”
“公主说,未来驸马也是驸马。”
傅九时气闷,他要不是为了躲着那公主,也不会跑到这地方来。
自从他无意中救了溺水的永安公主,那公主便缠上他了,说是要给她皇姐招驸马。他当官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皇室还有一个公主。他实在被她缠得烦了,便自动请缨来徐州巡察。明帝看到他家公主的做法,估计也觉得不好意思,即使这个要求不太合理,也大手一挥,准了。毕竟虽然大理寺内没什么大事,但傅九时这个大理寺卿也不是白做的,他也没有闲到来出任钦差。
“爷,我刚刚好像看到虞姑娘在书房外经过。”小六子小声地说。
“你怎么不早说。”
“奴才以为以爷的修为早就发现了。”
“小六子,要是出了什么事,爷跟你没完。”傅九时使上轻功,火急火燎地朝白衣的厢房赶去。
傅九时赶到时,白衣早就离开了。房里只留下了一张纸条:珍重。
傅九时反反复复看了那张纸条,终于不得不承认上面再也没有多余的字。
“快给爷去找。”傅九时一恼,本想把纸条撕了,但心里想着这也是白衣留下的,又如获珍宝似的揣进了怀里。
小六子叹了口气。明眼人都瞧得出虞姑娘喜欢他,偏偏当事人还不自知。这位爷总喜欢玩一些不一样的调调,喜欢人家姑娘又不好意思明说,总以欺负她为乐。他这个做下人的都已经看不过去他们爷的做法,要不是人家虞姑娘喜欢他至于会在这里活受欺负还不加反抗的。
现在虞姑娘走了,也是这位爷活该。姑娘家是用来哄的,不是整日里用来调戏的。好吧,他承认,是他故意让虞姑娘听见的,也是他故意没告诉他家爷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爷心里正烦着没注意到窗外的事。
小六子心中默默腹诽,但对于他们爷的话还是照着去做了,毕竟,他也乐于见成虞姑娘和他们爷在一起。
〖柒〗
近日,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国库被盗了,那套价值连城的凤羽霞衣不翼而飞。令人奇怪的是,明帝居然对此事不予追究。
御花园的八角亭内,一明黄锦袍男子与一白衣女子对望而立。
男子似乎有点紧张,双指微曲,若仔细瞧来,身子还有些微微的颤抖。明帝眼角潮湿,张了张嘴,声音一片沙哑:“你回来了。”
白衣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你还是不肯原谅朕?”明帝颓然地低下头,声音低落,“在你心里,想必还是怨朕的吧,不然这一走就是十一年,想必连朕当年送你的玉滴也丢了罢。”
白衣看着眼前早已过不惑之年甚至快到天命之年的男子,突然有些难受。她似乎始终忘了,他不仅是一个父亲,他还是一名君主。在当时的情况下,他的做法是没有错的。
皇室里总共有九位皇子,公主却只有两位。在明帝登基之后的几年里,后宫接连诞下九位皇子,在皇子泛滥成灾的皇宫里,明帝开始迫切地想要一个公主。终于在一个百花齐放的季节里,虞妃娘娘诞下了一个公主,那便是白衣。因她是明帝的第一个女儿,所以白衣从出生起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那时宫里人人皆知,最受明帝宠爱的不是后宫各个嫔妃,而是十公主,即便是后来的永安公主也比不上她半点风头。可是,风头太大,总会是遭人记恨的。
十一年前,邻国奉上他国至宝红泪珠前来朝拜。就在接待使臣的宴席上,盒子里的红泪珠不翼而飞。最不可思议的是,珠子在一个七岁的孩子身上找到了。谁也不相信一个几岁的孩子有那等本事,然而,白衣的师父却是当年名声鼎赫的大盗风聿扬。况且人赃俱获,明帝为了给邻国一个交代,当场将白衣拖下去赐了十大板子,并让她在房里闭门思过。
可是,不是她做的事情,白衣怎么会承认。当晚,她就跑出了自己的寝宫,药也没上,跪在了御书房前,拒不认错。
晚上下起瓢泼大雨,无论宫人怎么劝她她也不肯回宫,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御书房内大喊:父皇,我没有错。
后来白衣体力不支,晕了过去。醒来后,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几天后的一个早间,虞妃娘娘端着药进来发现寝殿内空无一人,桌上只有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母妃,我走了,勿念。
从此,十公主便失去了音讯,皇室内派出了一波又一波的人都无功而返。
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京城内某个官员家的所有御赐之物被盗,明帝知道,白衣出现了。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白衣竟然走上了这条路,而这还是他亲手逼她走的。
原来,当年白衣醒后便已经对这尔虞我诈的皇宫彻底厌倦,她央求风聿扬带着病中的她离了宫。
白衣其他的东西都不偷,就对皇家御赐之物情有独钟。明帝知道,她这是在向他示威,怨他当年的错怪。是的,他错怪了她,他后来仔细盘查,这才发现端倪,是陈贵妃嫉妒白衣如此受宠,便让人偷了红泪珠栽赃给了她。当时,也是陈贵妃指控也许被小孩子拿了,这才会搜到白衣身上。
只可惜,即便陈贵妃已经处死,白衣也不会回来。
这十年间,六月雪一直没有捉拿归案,除了白衣的身手不凡之外,还有明帝的刻意纵容,他这是对她女儿的愧疚。
只是,白衣不太领情,她想的是,既然当初他那么认定她偷了那颗破珠子,她便真正去做一个大盗。
白衣上前走了一步,唤了声:“父皇。”
明帝不可置信地抬头,眼里分明闪动着泪花,她轻轻抱住他,“父皇,白衣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明帝哽咽道。
两人终于重归于好,在亭子里互相说着这些年的生活。
“父皇……”白衣顿了顿,“那套凤羽衣……”
“那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嫁衣,朕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把它交给你,现在也好。”
白衣难得红了脸。
明帝看着她额头上无一饰物,有些闷闷不乐道:“那块玉滴……”
白衣黑了脸,那玉滴被傅九时拿去后就再也没还给她,现在都还在那人那里。那块玉滴还是当年她六岁生辰时父皇亲手带在她额间的。
据说当年明帝好不容易寻到一小块千年暖玉,却将它凝成了玉滴赠给了十公主,可见当时白衣受宠的程度。她后来为了防止因为这玉滴被人认出,便将它挂在了脖间。
其实只要傅九时拿着这玉滴一去打听,就可知道白衣的身份。只是傅九时只把它当成了白衣的贴身之物,哪怕这是快很难得的千年暖玉也对它的来源没作任何怀疑。
“玉滴被人抢走了。”
“谁有那本事?”明帝话语一顿,终于有些变了脸色,语气古怪,“傅九时?”
其实当初明帝同意傅九时去徐州巡察,主要还是因为他的私心。他给傅九时下了一道命令,带回六月雪。傅九时想着只要能离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同意了。
傅九时虽然平时不着调,但做事还是认真负责的。明帝想着,这次他终于可以见着女儿了。但他没想到的是,傅九时那么不靠谱,不仅喜欢上了人家姑娘,还把她拐到了自己身边,甚至抹去了她的一切踪迹,只给他回了一封几字的书信:六月雪不在徐州。
明帝狠狠磨牙:“这小子……”
〖尾声〗
皇宫的中秋宴席。
傅九时埋头喝着桌上的酒。几天前,明帝一道圣旨召他回京,说是让他在中秋之前必须回京,若是赶不回来,让他别回来了。
圣意难为,他不得不暂停寻找白衣的事宜,让手下的人留在徐州寻人,自己则快马回京。
“驸马哥哥,你回来了。”永安提着裙摆跑到他桌子前,她双手托着脑袋撑在桌子上,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我皇姐回来了。前段时间我给皇姐写信想让她回来,没想到她真的回来了。”永安一把抢过桌子上的酒壶,拉着他的衣袖道:“我皇姐可好了,驸马哥哥,我把你介绍给她,你见到她一定会喜欢她的,我皇姐很漂亮的。”
傅九时夺过她的酒壶,不耐烦地朝她挥手:“一边去,别烦着爷。”
永安顿时有些委屈,朝走过来的女子撇了撇嘴,“皇姐,你要替我主持公道,驸马哥哥欺负我。”道。
“爷,虞姑娘。”小六子扯了扯他的袍子,提醒。
“也不知道白衣去哪了……”
“傅九时。”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终于抬头,一身淡紫色宫装衬得白衣明媚照人,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傅九时,你还没把玉滴还我呢。”
傅九时傻愣愣的,似乎不敢相信他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他的眼前。
于是乎,酒席上出现了惊人的一幕。傅九时径直朝她走了过去,“噼里啪啦”果盘杯盅碎了一地,桌子也被他踢翻了。傅九时一把紧紧抱住了她,道:“那玉滴就是爷的,爷不还了。”
“你这人……”
被忽视在一旁的永安两手遮住眼睛,只留一丝指缝悄悄偷看,“驸马哥哥真不知羞,光天化日竟然和皇姐搂搂抱抱。”
傅九时愣了愣,这才想起白衣身上特有的公主装束。他松开她,细细打量,“公主?你骗我?”
“谁骗你了。”白衣朝他脖子上摸索,正想扯下玉滴,被他右手一握,“玉滴是爷的,你也是爷的,谁都别想抢。”
“皇姐,我前几天找你借玉滴玩会你都不肯,原来是送给别人了。皇姐,你还没嫁给驸马哥哥呢,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永安不可置信地望着白衣。
“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傅九时得意洋洋地道。
不过,他现在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问。所以,宴会上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大理寺卿将刚刚回宫的十公主掳走了。
永安气恼地剁了剁脚,驸马哥哥竟然把皇姐带出宫了,暗中下定决心一定要练好武功。
这么大动静又怎么会惊动不到明帝,看着两人离去,他微微摇头,孩子大了,他是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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