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古舟侧畔新帆过

元朔六年二出定襄这场战役，汉军斩首、俘虏敌军上万，伊稚斜单于首次与卫青正面交锋，便惨遭重创。虽然打了胜仗，卫青仍是心中不安，回到长安便向刘彻请罪。刘彻倒也没说什么，什么都不说就代表他不是不满意。只不过赵信叛逃，苏建全军覆没，卫青这个主帅还是负有一定的责任，他也就没有加封卫青，只是赏了些金子。苏建罪不至死，只是赎了钱，贬为庶人。倒是初出茅庐的霍去病让他眼前一亮。

“八百斩两千，打得漂亮！”刘彻捶着霍去病的肩头大笑道，“朕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个天生的将才！”

刘彻当即封霍去病为冠军侯，食邑一千六百户。他丝毫不吝啬对霍去病的喜爱和赞美，他甚至在卫青面前连连称赞霍去病：“大将军，你这个外甥可是比你跑得还远，打起仗来也比你野得多！”

卫青并不想揣测皇上的话里有什么褒贬之意，毕竟霍去病是他疼爱的外甥，外甥胜于舅舅，他心里也骄傲。他只是顺着刘彻的话道：“都是陛下调教有方，再加上去病自己的天姿，这实乃我汉军的幸事。”

“哈哈哈哈……”刘彻仰天大笑着，走远了。

霍去病在军中有了自己的职位，也就不用终日待在皇宫里当侍中了。刘彻很想念这个叽叽喳喳，充满生气的英雄少年，便让卫青随他一同去军中看看霍去病在做什么。

霍去病的手下都是一帮年轻的士兵，闲来无事就聚在一起蹴鞠。这个贪玩的少年将领正挽着裤脚和他们一同玩乐，蹴鞠场里沙土飞扬，却是热火朝天。卫青觉得外甥有些放肆，略略皱眉，刘彻看着这场面却是热血沸腾，但他终究不能不顾形象进去与他们一同欢乐，只好招手唤霍去病来。

“皇上！舅舅！”霍去病几乎是一跳一窜地跑来的，他擦擦脸上的汗水，冲刘彻和卫青作揖。

卫青此刻自然没有教训外甥的份，只是默默听着刘彻同霍去病说笑。

“去病，你平日里不多读些兵书吗？”刘彻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回陛下，从前舅舅教过我一些兵法，但我不爱读书！”

“哈哈哈哈……”刘彻被这个孩子逗笑了，“不读书怎么行，你要学学你舅舅卫青。”

“陛下，舅舅读兵书也不是死记硬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兵书哪能跟得上变化？臣倒是认为，根本没必要读，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战局和战术要依人的变化而变化！”

“嗯，说得好！”刘彻再次对霍去病刮目相看，“你有你的道理，那就按你的来！”

却说远在汝阴的平阳公主过得无趣极了，汝阴侯府的下人也不如当年她在平阳府调教的下人，连善骑射的人都没有，她一个人骑马出门也索然无味，只好终日在家伤春悲秋。

所幸她的儿子平阳侯曹襄来看望她了，看着长大的儿子，她心里又有了希望。

平阳公主问起汉匈的战事，曹襄便一一讲给她听。他心知母亲和大将军之间的爱恨纠缠，但既然母亲问起，倒也没什么隐瞒。听到卫青又一次大胜，平阳公主稍稍安心，只是依卫青的性子，他一定会自责的……不过他身边自有大将军夫人宽慰他，她又操什么心！

而当曹襄讲起霍去病的辉煌战功和皇上对他的宠爱时，平阳公主暗暗吃惊。曹襄则是有些羞惭，当年他和霍去病比武时，两人还势均力敌，成了好朋友。转眼几年时间，这个比他还小的少年已经领兵上了战场，还如此了得。曹襄又是羡慕，又是自愧不如。

平阳公主鼓励儿子一番，自己也黯然感叹。她的儿子资质不俗，若是她能与卫青结亲，多多受卫青的调教，曹襄恐怕早就有机会上战场了……

“你许久不曾去长安了吧。”平阳公主换了个话题，“有空去进宫看看你的几位公主妹妹吧。”

“母亲你这是何意？”曹襄不解。

“你和卫长公主……”

“母亲，听说皇上想要将卫长公主许配给霍去病。”曹襄低着头嘟囔。

曹襄与霍去病都是卫长公主的表哥，同她是青梅竹马。刘彻早就念叨要给霍去病与卫长公主赐婚，只等霍去病有一个爵位。可是卫长公主一向更喜欢温和儒雅的曹襄，两人在多年前就互生情愫。只是这些年面对霍去病，曹襄自惭形秽，渐渐疏远了表妹。

“今日的卫长公主，就是昨日的平阳公主！”平阳公主倏然站起身来，泪水簌簌滑落，“她一直在等你，你是去争取，还是要像当日的卫青一样，把心爱之人拱手让出！”

“母亲，我明白了。”曹襄望着可怜的母亲，心如刀割，他只恨自己无法为母亲排忧解难。或许能争取到他和卫长公主的姻缘，也能够让母亲欣慰。曹襄决定去见一见卫长公主，与她商议一个良策。

不久之后，霍去病接到椒房殿一个传召。他有些疑惑，而去了才知道，召见自己的是表妹卫长公主。

“公主妹妹，有何吩咐？”

卫长公主屏退侍女后，微笑着问：“表哥青春年少，英勇无双，堪称天下第一英雄少年，不知表哥可有心上人？”

“妹妹玩笑了，我一心都在打匈奴上，并无儿女之情的想法。”

“可是我听说父皇打算将我许配给你，你知道此事么？”卫长公主突然严肃起来。

卫长公主是刘彻最喜爱的女儿，又受皇后卫子夫的良好教育，一向聪慧伶俐、张弛有度。霍去病不明白为何她会直截了当地谈及婚嫁之事，况且他也并不知道皇上有此意。

“公主，我从未听说此事。公主为何这样说？”霍去病老老实实地回答。

“若父皇向你赐婚，我希望表哥回绝。”卫长公主一如既往干脆利落。

“原来是这个，我知道妹妹的心上人是平阳侯曹襄。”霍去病笑了起来，“何况男儿志在四海，当建功立业，匈奴不灭，我是不会娶亲的。”

听到他说起曹襄，卫长公主有些羞涩，但她很快恢复了严肃。

“倘若日后大敌已灭，父皇想要把其他女儿嫁给表哥，表哥又作何打算？”

“这……”霍去病觉得公主话里有话，心下疑惑，“请公主明示。”

“我与哥哥从小熟识，想问哥哥一句心里话。”

“妹妹请讲。”

“父皇和舅舅，在哥哥心中，是怎样？”

“我是皇上提拔的，他栽培我、信任我。他是一位宏图大略的君主，我作为臣子，自当誓死报效皇恩。”

“至于舅舅，我从小没有父亲，舅舅疼爱我如同慈父，他教我骑射格斗与兵法韬略。舅舅也是一位万人敬仰的大英雄，不论我霍去病将来能立下怎样的战功，我都永远崇拜爱戴舅舅，愿意一生追随大将军麾下。论起来，自然是舅舅比皇上更亲一些。”

“表哥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妹妹此言何意？请公主赐教。”

“哥哥是由母后带入宫中，跟随大将军而显露锋芒，论起来应算是卫家的人。”

“这是自然。”

“可前些日子，父皇对母后说，他不能只有一个卫青，他还要有一个霍去病。”卫长公主一字一句地说。

“父皇打算赐婚于你我，是皇上下嫁公主、君上笼络臣下，承的是皇上的情，联的是刘家的姻。表哥若是做了驸马都尉，皇上的女婿，那表哥就不仅仅是卫家的人了。”

霍去病若有所思。

卫长公主继续道：“我只有一个弟弟据儿，如今尚且年幼，这些年其他皇子相继出世，母后也一天天年纪大了，据儿如今只有嫡长子这一个资本了。况且皇后和太子难道就不能废吗？”卫长公主低声说，“大将军卫青，也就是舅舅，倒是据儿的坚实臂膀，可他再怎么说也是外戚！你想皇上看着如此强大的外戚，他能心安吗！”

霍去病心头像是被重击一般沉重，他突然明白在皇上面前，为何卫青的腰越弯越低，说话越来越少，皇上对卫青极力夸赞他霍去病时，舅舅只是谦恭的点头认同。他有些替大将军惋惜和不值，他意识到，家族的重担不能让舅舅一人背负。

“多谢公主提点。”霍去病握着剑向卫长公主行礼道：“请妹妹放心，霍去病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霍去病转身离去。这一刻，他真的长大了。

刘彻对霍去病是越看越喜欢，想要给他建造府邸，可霍去病却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理由拒绝了。刘彻连连赞许，也只得收起心中的想法。

不久之后，刘彻下旨：平阳侯曹襄尚卫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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