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这样不急不徐地流淌着,卫青与平阳公主继续过着恬然温馨的生活。李夫人的事情引起的不快并没有让夫妻产生隔阂,反倒是愈发情深意笃。卫子夫明白了平阳公主的良苦用心,感激不已,只是李夫人已经有了身孕,她仍是隐约有些担忧的。
失去了儿子的卫少儿这段时间常叫了卫君孺一起,进宫给卫子夫作伴。姐妹三个人在一起互相慰藉,仿佛还能看到青春年少时历历在目情形,却已是人之中年。
“青弟这些年很少进宫吧?”卫君孺问。
“可不是,自从娶了公主,他哪还记得深宫里的姐姐?”卫子夫含笑道,“前一阵子因为李夫人,我传他来,这才见了一两次。”
卫少儿一如既往地快人快语:“别说深宫里的姐姐了,就是我们这在外面的姐姐也要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日我去青弟府上,正见到他在为公主梳头发,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
卫青和公主从不在别人面前掩饰他们的恩爱,这实在是给晚辈带了个头。卫君孺的儿子公孙敬声那个油头滑脑的纨绔子弟,免不了学了样子与阳石公主调情。想到这里,做母亲的卫君孺和卫子夫都忧心忡忡。
“青弟和公主感情这么好,倒也是令人生羡的……”卫子夫又叹息。
“子夫,这寻常人家的夫妻过时间长了也是会厌倦的,更何况你的夫君是皇上呢。像青弟与公主这样,也是少见,你也不必太难过。”
“是啊,他俩好了这么多年,反倒是一天天地更加如胶似漆。”卫少儿笑起来,她总是很乐观,“家家都是不同的,青弟过得好,我们应当高兴才是。”
卫君孺和卫子夫点头认同,卫子夫轻声说:“有公主在身边,青弟的顾虑和压抑减轻了很多,我也盼着他过得安稳轻松些……”
卫青如今的确是过着安稳轻松的生活,可这平静在元鼎五年的一日下午又被打破了。这天卫青照例去了司马府处理军务,傍晚时分,平阳公主听得门外动静,以为是卫青归家,正要出门迎接,却见一个面生的官员捧着圣旨而来。
这是做什么?她还没有开口问,那官员已经向她行礼道:“长公主,下官来见卫不疑和卫登两位公子。”
平阳公主一头雾水,忙派下人将两个孩子叫来。
“卫不疑、卫登坐酎金不足,削去卫不疑阴安侯爵位,削去卫登发干侯爵位。钦此。”
前些日子,刘彻布告天下,要出兵南越,可是天下竟无人响应。全国的数百诸侯、列侯竟无人支持朝廷,从军作战。刘彻大怒,那些侯爵世袭封土,本该与国家休戚与共,可如今他们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小朝廷的中心,瓜分着大朝廷的土地钱粮,却不肯为大朝廷卖力!刘彻决心趁着一年一度祭祀宗庙的机会惩治列侯,他要求诸列侯进献酎金,并对酎金分量严格检查。平阳公主早已听说有不少列侯被借机打压,除了封国。没想到,连卫青的两个儿子也牵连其中。
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怯生生地接了圣旨,望着平阳公主,跪着不敢起身。
“你们先起来吧。”平阳公主并没有生气,她和颜悦色地将两个儿子扶起来。卫不疑和卫登本有些忌惮这个出身地位高贵的继母,但看到公主对他们很温和,也就稍稍松了口气。
“母亲……您和父亲会很生气吧……”卫登委屈地想哭。
“别怕,我会向你们父亲说明的。已经发生的事情无可挽回,今后行事多加小心便是了。你们已经长大了,父亲和我也不可能庇护你们一辈子……”平阳公主轻轻抚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温和地安抚他们。
母子三人正说着话,卫青回到了家中,两个孩子又战战兢兢跪了下去。
卫青听了此事,沉默不言许久。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和儿子多说什么,连晚饭都没有吃。直到天色很晚,他才吃了一碗平阳公主端给他的夜宵。
“这夜宵口味不错。”卫青很是平静,仿佛无事发生。他洗漱罢了便拉起一旁发呆的公主道,“没什么,歇息吧。”
长安又下了一场雨,秋季的雨夜总是悲凉得令人心中发颤。平阳公主听着被夜风吹斜的雨滴落在窗子上的声音,滴滴答答像是敲在她的心头。她不用出去看便知道,此刻窗外又是黄叶凋零的景象。如今的长安,如今的朝廷,可不正是这般,秋风扫落叶。平阳公主再也无法入睡,猛地坐起身来。
身边的卫青被她惊动了,他也坐起身来,为她拉紧身上的被褥,又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中。
“怎么了?”他轻声问。
“我睡不着。”平阳公主摇了摇头,伸出冰冷的手抓住卫青。
卫青感受到爱妻的不安,便用他温暖的手覆盖着她的手,“还在想孩子们的事情啊?”
“嗯。”公主轻轻点头。
“他们自己犯了错,失了侯爵也是罪有应得。”卫青无奈地说。
“不,这不能怪孩子……”平阳公主低声道,“你可知我方才想到了什么?”
“什么?”
“我想到了霍去病和伉儿!”平阳公主脱口而出,她自己也被自己的话吓到了,禁不住在卫青怀中颤抖了一下。
“怎话何意?”卫青从公主的话里隐约听出令他惶恐的含义。
“伉儿矫诏失侯是何时的事?” 那时平阳公主尚未嫁给卫青,她只是模糊记得这么一回事。
“元鼎元年初。”
“那霍去病是何时离世的?”
卫青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回答:“元狩六年末……难道,这不是巧合?”
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这些年他猜测过,却始终未尝深想。如今平阳公主的深夜发问令卫青不寒而栗,他突然想到了晁错、周亚夫、窦婴……这些人都是朝廷政治阴云的牺牲品,这些名字在他眼前久久回荡……或许他的外甥去病也是走上了这条路,或许有一天他也要步他们的后尘……
“你可知道伉儿传的什么旨?” 平阳公主焦急地问道。
“这我如何会知道,恐怕就连伉儿也是糊里糊涂……”
“来人!”平阳公主突然提高声音,唤侍女进来。
“你这是作何?”
“我要把伉儿叫来问问!”公主有些激动。
“你这又是何必?”卫青按住公主的肩膀,又让那侍女退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事已至此,就算是真的如你猜测,那又能如何呢?”
看着公主默不作声,他又叹气道:“去病已经离世这么久了……况且我这三个儿子的爵位本就是皇上一时兴起封赏的,如今他们寸功未立,不要这侯爵也罢……”
“只可惜你这三个儿子都太软弱,没有你大将军的风范啊!”
“子不类父么,”卫青无奈苦笑,“前段日子皇上还对皇后抱怨说,太子不像他呢……”
“确实如此。只是你的三个儿子,都不足以作为太子的依靠啊!太子的外家,也只有靠你卫青……”
卫青沉默片刻,低声道:“本来我也不愿他们太出人头地,平平安安便好……若是他们三人都像去病一样,那卫家才是真的树大招风……卫家,也未必能有今天……”
“想你卫青曾经,是何等的英雄少年,对儿子却不过如此要求。真是伴君如伴虎……”平阳公主轻轻抚摸卫青的脸颊,想要寻找那眉目之间隐藏的昔日的荣光,“可权势总是招人眼红的,即便你急流勇退,也免不了有小人盯着卫家啊……”
卫青倏然收紧双臂,更用力地抱着公主,不再言语,屋子里一时寂静得可怕,只有窗外雨滴落下的声音。心意相通的两个人紧紧依偎着,互相感受着对方的心跳,那份不安也愈发明显。
过了许久,公主才开口道:“我不该搅得你如此心神不宁。其实皇后和太子并无任何过错供人家说三道四,皇上对你这大司马的忠心也毫不怀疑,况且还有我这个长公主呢……”
“若是将来真的出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便是。”卫青攥住公主的手,又轻轻亲吻了她的额头,“不必再想这些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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