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光阴流逝不息。转眼间,到了凭儿的七七祭日。卫青依照正妻的礼节,在府邸里给凭儿设了灵位,默默祭奠她,却忽然听闻平阳公主到访。
“听说今日是夫人的祭日,我特来祭奠。”
“多谢公主惦记,公主您请。”
十年的时光能让人的心境发生许多改变。当初娶凭儿进门时,两人皆是心有不甘。如今一个鲜活的女子只剩下一块冰冷的牌位,两人心中只余下感慨与伤怀。曾经如火焰般跳动不安的情绪,终究在岁月的消磨中归于一番寂静。
“凭儿是个豁达聪慧的女子,那日你从淮南救下我,我曾与她有一面之交。”
“她在世时我没有好好待她,但她却能苦中作乐。若她在天有知,听得公主这番话,也会欣慰的。”
两人面对面闲话家常,经历岁月发酵的情谊变得深沉而平静,可这份平静却被突然而来的喧嚣打断了。
“卫青,你出来!”
何人竟如此无礼,在大司马大将军府上叫嚣?平阳公主疑惑,跟着卫青走去一看究竟。
“卫青,你逼死家父,我要你偿命!”一个男子挣开卫青的随从护卫,持剑而来。
听到这句话,平阳公主便猜得,来人乃李广的儿子,关内侯李敢。李广迷路,贻误战机,自刎而死。这本不是卫青的责任,可卫青为此愧疚已久。平阳公主正担忧卫青该如何面对他,只见一道扑面而来的寒光闪过。她知晓卫青的身手,李敢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奈何卫青无意躲闪,只是伸手将那利刃接住。刹那间,鲜血殷红了剑刃。
卫青的力量极大,死死地握住剑刃,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李敢一时失了方寸,早已被众侍卫拿下。
“把他放开。”卫青威而不怒。
“卫青,有种你杀了我,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李敢,你好大胆子!刺杀全军最高统帅罪同谋反,你对皇上亲封的大司马大将军如此不敬,是目无君上吗!”平阳公主忍不住喝斥,她看着卫青受伤,心中难以平静。
李敢被噎了一下,翻了个白眼。
“公主不必担心卫青。”卫青心知公主担忧心疼他,替他不平,便低声安慰,他又转头对李敢道,“李老将军之死,本将亦十分心痛。念你今日之举出于孝道,本将不追究你的罪过。但你记住,舍生忘死的血性是用来在战场上御敌效忠的,而非逞一时之勇意气用事,你如此举动,非但不能给你父亲报仇,反是辱没将门李氏的门楣!”
卫青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大将军的威严。李敢无话可说,却仍是咬牙切齿。
“行了,放关内侯回去吧。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见李敢出了门,平阳公主这才上前查看卫青的伤势。
“不要紧,哪个征战疆场之人身上不带伤的?”
饶是如此,公主仍是不放心,她亲自给卫青敷了药,又拿出一方丝帕缠在他的手上。卫青抚摸着丝帕,心中再次有别样的情愫涌动。
“李氏亲族都道是你害死了李广,依我看是你高看了李广。”平阳公主低声叹气,“恐怕连李老将军自己都意识不到你的良苦用心。右路虽不是前锋,却对整个战局至关重要,除了李将军,又有哪个将领堪此重任呢。奈何李广虽一片忠心,却只有莽夫之勇……”
“公主……”卫青望着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她骑在马上高谈阔论的样子,她的确比一般人都看得分明,“这世上,也只有公主如此理解卫青了……”
卫青果真是将李敢寻衅滋事一事隐匿下来,可不知为何他突然成了众人背后议论的焦点,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霍去病都发现了。
“你!过来!”霍去病阴沉着脸,凶狠的目光让手下人不寒而栗。
“我问你,最近上朝时,总有人在我舅舅身后指指点点,低声议论。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嗯?”霍去病拔出佩剑。
“将军,我说……您别生气……”
“少啰嗦,快说!”
“最近是有些风言风语,说大将军……在亡妻祭日公然将平阳公主约至府中……与公主幽会……败坏人伦……”
“够了!住嘴吧!”霍去病的手握紧了剑柄,“什么小人,竟敢诋毁大将军与公主!我若知道定不饶恕!”
他咬着嘴唇沉思片刻,对手下人说:“你去替我查查,我舅母祭日那天都有什么人到过大将军府。”
“骠骑将军,您让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查到了。大将军夫人祭日当天,除了平阳公主,还有另一人去了大将军府……”
“是谁?”
兵士有些犹豫:“此人……正是将军麾下的,关内侯李敢……”
“他?李敢去大将军府做什么?”
那人上前对霍去病一番耳语。
“李敢打伤大将军!确有此事?”他瞪大眼睛惊异地问,手下人则是忙不迭地点头。
“好你个李敢,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跟我走!本将军这就去给舅舅报仇!”
“将军且慢,将军息怒啊!”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大将军宅心仁厚,当即放了李敢,并且下令将此事保密。小的还是把他的侍从灌醉了才打听到此事的……”
“大将军心地善良,可他李敢竟毫无悔意,造谣诋毁。我可不能轻易饶恕,哼!”
“将军,您万万不可!大将军已替李敢瞒下,若是李敢在将军面前耍滑头不承认,而大将军又一口咬定没有此事,到时候不是让将军您左右为难嘛……”
霍去病停下脚步,狠狠地甩了甩袖子,“你说的有道理,只是我岂能放过这等小人?”
“将军,小的倒是有个办法……”
数月之后,上林苑。
“诸位,你们都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我大汉立下汗马功劳的勇士!今日在这上林苑,你们就尽情纵马,大展身手,让朕也与你们一同欢乐!”
“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刘彻兴致很好,与将士们一起在上林苑打了几只鹿,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去病啊,朕有些累了。朕年轻时经常和你舅舅卫青一起纵马南山,打猎彻夜不归啊!现在是年龄有些大了……你去吧,朕休息一下。”
“遵命!陛下,臣去了!”
霍去病上马后,就开始搜寻李敢,李敢正追着一只鹿向林深处跑去。霍去病追了上去。
“骠骑将军!您也来了!”李敢兴致勃勃,没有注意到霍去病从身后拿出的一支箭。
霍去病像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射出冰冷的光。
“李敢,你可知罪?”霍去病把箭搭在弓上。
李敢的目光躲闪了几分,后又冷哼一声:“原来骠骑将军是为了给大将军出气呀……”
“你以下犯上,行刺大将军,论罪当诛!大将军不与你计较,你却恩将仇报,捏造谣言诋毁大将军与平阳公主的人格与清誉!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骠骑将军,我跟随在你麾下这么多年,随你出生入死……”
“够了!我要告诉你,大将军是我舅舅!在我心中他是至高无上的。”
“卫青他逼死家父,我与他不共戴天!将军,您要报仇,就朝我来吧!只是末将有一事不明。”
“我霍去病杀人,向来会让人死个明白。你问便是!”
李敢仰头大笑,阴阳怪气地说:“堂堂冠军侯大司马骠骑将军,您难道不明白皇上对您的良苦用心吗?敢问将军,您究竟是效忠陛下,还是效忠他卫青呢!”
霍去病很清楚刘彻对他的偏爱,也明白这是他的帝王之术,但刘彻栽培他、器重他,他是很感激的。可是其他人提起皇上与他和舅舅之间微妙的关系,便是霍去病心里的一根刺。这些年有不少侍从下属,或是从前想投于卫青门下的清客对霍去病谈及此事,霍去病对他们轻则大骂,重则军法酷刑。李敢死到临头却仍在挑拨,霍去病不想再与他废话。
利箭离弦,正中李敢脑门。
“去病这小子,跑哪去了?”
刘彻正念叨着霍去病,却看见霍去病阴沉着脸走来。
“怎么?你没有射中什么吗?”
霍去病跪下,面不改色的说:“陛下,臣射杀了一个人。”
“谁呀?”
“李敢!”
刘彻吃惊地站了起来。
“陛下,李敢目中无人。打伤大将军,又捏造大将军的谣言。行刺全军最高统帅罪同谋反!对陛下亲封的大司马大将军如此不敬,他这是目无军纪,眼里没有陛下!臣替陛下除了这乱臣贼子以绝后患!”
刘彻暗暗捏紧了拳头。
“打伤大将军,捏造谣言?朕怎么没听说过呀?是大将军告诉你的?”
“陛下,大将军宅心仁厚,宽恕了李敢。是臣私下打听到的。臣认为此人不可宽恕!”
“陛下,林中发现关内侯李敢的尸体!还有……骠骑将军的箭……”
侍从的声音打断了刘彻与霍去病的对话。
刘彻接过箭怔怔地看了片刻,把手中的箭折成数段,低沉地说:“李氏父子,多年来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可惜了,匈奴人都赶跑了,李敢将军竟然被鹿角顶死了……”
周围人都大吃一惊,霍去病也瞪大眼睛看着刘彻。
“怎么了!朕说的有错吗!去,厚殓李敢。”
随从们唯唯诺诺地退去,只剩下刘彻和霍去病。霍去病仍是跪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刘彻恨恨地看着霍去病片刻,闭上了眼睛。
“你下去吧。”
望着霍去病离开的背影,刘彻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个从小在宫中长大,几乎是自己一手塑造出的霍去病,心里究竟装着谁呢?口口声声是为皇上诛杀奸臣,心里想的不过是替他敬爱的舅舅卫青报仇罢了……这些年苦心孤诣培养他、偏袒他,给他与卫青同等的大司马地位,是不是错了呢?卫青尚且谨小慎微、进退有度,可他霍去病……
刘彻把手里的断箭狠狠地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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