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九十二、流桑

姜若翎扭头看过来，触上他冰雪般寒冷的眼，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盯着我，唇角勾出一抹讥诮。

林影“你…”

我吸了口气，不许自己躲避。

林影“暮枫和北堂游呢？”

姜若翎轻轻掀动唇角，冷冽的声音仿佛在冰水中浸泡过一样。

姜若翎：“自然在他们该在的地方。”

我皱眉。

林影“把话说清楚。”

姜若翎冷嗤了一声。

姜若翎：“你把冥主的人带进我的谷中，还想让我说什么？”

林影“我…”

我未经同意，私自带了人入谷，确实是我理亏，但他不是来者不拒的么。

我低声说。

林影“冥主的人…也不全都是坏人…”

姜若翎：“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心头颤了颤，他话语中不加掩饰的愤恨让我有些意外，还有他眼底蹿腾出的怒火，欲焚天灭地一般。

他与冥主…

竟有如此大的仇恨…

难道…

林影“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引冥主来？”

姜若翎瞥了我一眼，霎那间仿佛冰刀子在脸上划过，又冷又疼。

姜若翎：“我即便不做，他也会来…”

林影“为什么？”

姜若翎：“因为…你…”

林影“我？”

姜若翎：“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你偏要自寻死路，可怨不得我…”

心头一惊。

那样冷冽的眼神，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也不带任何的情感。

林影“你，你想干嘛？”

姜若翎：“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便不会对你怎样。”

我看着他，看得很仔细，可越是看得仔细，心中便越是苦涩。

林影“我若不答应，你还要杀了我不成？”

姜若翎抬脚朝我走过来，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邪魅残忍。

姜若翎：“我不杀你，我会杀了他，在你的面前杀了他。”

心口处猛地一震，就好像一柄剑刺进了我的心里，寒意弥漫，冻彻了我的心扉，我全身的血液都似已凝固。

林影“你…”

张口，声音却堵在了喉咙里。

风掀起满院残花的碎瓣，零乱飞舞在我们身侧。

姜若翎冷眼看着我，目中的讥讽清晰可见。

我慢慢垂下了头，目光掩在睫毛后，却掩不住满心的凄楚。

林影“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说一些口是心非的话…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遮遮掩掩…简单一点不好么，非要猜来猜去的…”

我喃喃说，声音悲戚。

姜若翎皱眉，冷冽的气息瞬间滞了滞。

我扯了扯唇角，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笑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太冷太闷，若再不笑一笑，我怕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林影“姜若翎，我是真心想要帮他…想要帮你们…即便…你们只是在利用我…”

虽然我读不出他的心，但是其他人的心我还是能读出一些的，我一直不愿去读，或许就是怕读出我不想知道的事。

然而…

楚暮白…

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我抬眼，目光掠过他看向远处。

林影“虽然冥主已经上钩，但你若一直把我拘在这里，又怎能令冥主放心地现身。”

姜若翎：“你…都知道…”

姜若翎略有些迟疑，声音终于不再那么冷冰冰硬邦邦的。

林影“原本不知，但是现在…”

我笑了笑。

林影“无所谓了…事已至此，再去想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望着花架上的彩蝶，不知何时飞走了一只，只留下另一只独自徘徊。

林影“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有一个人可以送我回去，如果这次你们赢了，可不可以带我去见见那个人…”

我轻声说。

风突然吹的有些急，那只彩蝶被吹的摇摇欲坠。

姜若翎：“如果…你还活着…”

姜若翎的声音隐没在风中，听得不是很分明。

心底泛起难言的凄苦，苦得我不禁皱了眉，我转过头，身后空荡荡的，已然不见姜若翎的身影。

阳光灿烂，浓郁的花香丝丝缕缕钻入鼻孔，我闭上眼，仰头，让炙热的阳光直直射在我的脸上，穿透我的身体，驱散我心底的寒意。

有脚步声传来，停在了我的身后，我没有动。

“夫人。”

甜甜的声音，是个女孩子。

这声音似曾相识。

林影“璧儿…”

璧儿笑嘻嘻地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夫人还记得我？”

我垂下眼。

林影“不要再叫我夫人。”

璧儿清亮的目光闪了闪。

“是…姑娘…”

我转身出了院落，璧儿跟在我的身旁，一双大眼睛忽闪着，脸上的笑容一直就没有停过。

姜若翎又派了她来保护我…

这个家伙…

和他一样面冷心热…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愿意帮他们，纵使明知他们在利用我，但若非有他们，我亦不会安然活到今天，只当是还他们的救命之恩了。

百卉谷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我漫无目的地四下里闲逛，沿途美景如画，我却没有心情欣赏，虽然一路走来半个人影也不曾看到，但是暗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我。

就好比我们刚进入谷中，立刻便有提灯少女出现，山谷中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姜若翎遍布的耳目。

如此的戒备森严，冥主究竟如何躲避开，我突然竟有些好奇。

时间流逝。

我倒希望时间能过得再快一些。

山谷中太幽静了，幽静地仿佛一座硕大的坟墓，让人感觉异常压抑。

我忘了…

这里虽然不是一座坟墓，却的确是一个屠戮场…

…一百多条生命无辜惨死…我似乎能听到他们在风中悲悲哀鸣…

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心里面揪扯着，顷刻间就要被撕裂开了，脑子里有纷杂的画面涌出来，那样凄惨的场面好似我亦经历过一样，我只是想一想，就禁不住浑身发抖。

“姑娘，你怎么了？”

“…姑娘…”

画面褪去，我低低喘息了一声。

林影“没事…”

“姑娘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吧。”

林影“好。”

青石板路的尽头耸立着一座木头亭子，亭子旁边有一块巨石，巨石上刻着两个大字，涂着红灿灿的朱砂。

流桑…

我默念，心中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呼之欲出，却又说不清是什么。

深深吸了口气，强抑着呼吸，我走到亭中，看着眼前那一排苍翠葱茏，血色在眸底汇聚，转瞬又消弭。

林影“璧儿，我有些口渴，麻烦你帮我取些水来。”

“姑娘稍等，我这就去。”

看着璧儿走远，我直直穿过亭子，朝着挺拔的林木迈步而出。

就像是浮云遮挡住了阳光，眼前乍然暗了几分，茂盛的林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

我转回身，没有看到林木，只看到那个木头亭子，与我不过两三步的距离。

璧儿娇俏的身影正从远处飞掠过来，但她显然不知道这里别有洞天，也许没有人知道，我看到她召出了暗卫，我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他们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消失？怎么可能消失？”

璧儿扬高了声音，根本不相信。

很快，姜若翎闻讯而来，但他依然看不到我，他竟然也不知道…

他突然拔剑，剑光冲天而起，如匹练一般直冲着我斩来，我不由连退了好几步，然而剑光落下，却未激起半分波澜。

我们…

俨然已在两个不同的空间…

他们进不来，或者说，他们没有被允许进来…

叹了口气，我复转身，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地往前走，任由他们在那边折腾。

随着一缕清风从脸颊旁拂过，鼻间嗅到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是铃兰香…

心头猛地一颤，那被强行压抑着的情绪再也扼制不住，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拽着我似的，我踉跄着几次欲扑倒，脚下却片刻也未停。

我想起来了…

这条青石板路，这淡雅的铃兰香，还有那些错落的房屋，以及远处山峦的轮廓…

和我在梦中看到的一样…

不，应该说，和我记忆中的一样…

流桑…

流桑…

那是我的家。

我从小生活的地方。

我发了疯似的跑过去，四处寻找，一间屋子接一间屋子，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明知没有人，明知什么也找不到，可就是不肯放弃，直到累的再也动不了，只能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本来没想哭的，可是眼泪兀自往外涌，止也止不住。

过了很久。

我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小溪旁洗了手和脸。

溪旁有一颗大柳树，长得异常粗壮繁茂，树干要两个人才能抱得住。

柳树下摆着一张石桌，桌旁还有两个石凳，桌子上放着三盘点心和一壶茶水，茶水还是热的。

显然，方才有人进来了。

我并不觉得意外。

这里处处都收拾得很干净，就连每一栋房屋里面也没有什么灰尘，必然是有人时常来打扫，只是不知道这个人会是谁。

在凳子上坐下来，我倒了杯茶，吃一口点心喝一口茶，反正这些本就是专门为我准备的，更何况…

原本没觉得饿，但看到了吃的，还都是我喜欢吃的，突然就饥肠辘辘，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你倒是毫不客气…”

正当我大快朵颐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平缓的语调透着些慵懒，软软的轻轻的，近的仿佛就在我耳边一样。

我一惊，猛转身看向身后，身后却空无一人。

笑声悠至，我转回头，便看到一个人坐在我的对面。

林影“你是谁？”

我问，竟有一丝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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