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六十四、我家的东西

嫱芜：“无辜的人？我净门两千条亡灵何其无辜？我的父兄何其无辜？…”

笑声渐渐弱了下来，她低语着，像是突然没了力气。

嫱芜：“…我在这里苦苦等了你十年，十年…你呢？你在哪里？你又在做什么？…”

她真的在等我？等了十年？在这里？

可是…

我们明明处于两个不同的时空，我明明来到这里才刚一个月…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她们先来了这里？还是我独自去了那里？

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慌，之前我还想着要把以前的记忆找回来，可是现在，我突然害怕知道。

嫱芜：“你若还想他活着，就不要再给他灵力了…”

思绪被打断，我看向她，她却已转过身，慢慢走回软榻重又躺了下去。

我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但未免触怒她，还是放开了手。

侧头去看楚暮白，他眉心微簇，双眸中暗潮翻涌，周身被一层白色寒气笼罩着。他的脸色有些不对，神情也有些不对，仿佛在强抑着什么…

林影“暮白？”

嫱芜：“他一届凡夫，灵台未修，灵府未筑，你就敢给他引灵力入体，若非与你签了生死契，他只怕早就已经…”

声音传过来，透着浓浓的疲累。

心中顿觉一沉。

林影“你说什么？”

她半阖着眼，红衣铺陈在榻上，那般凄丽的颜色。

嫱芜：“你难道看不出，他已被灵力反噬了…”

反噬？

我大惊。

林影“不…”

我惊慌地看着楚暮白，他的脸白的几近透明，白霜覆满了他的眼眸，我已经看不到他眸底的那一片幽邃。

我突然想起他之前吐的那口血，原本还以为是别人伤了他，却原来是我…是我的鲁莽和无知害了他…

林影“你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我…”

泪水氤氲了我的眼，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楚暮白：“尚好…”

楚暮白说，抬手轻轻撷去我脸上的泪，他的手指冰凉的刺骨，我抓住他的手，更多的泪水涌出来。

林影“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转首，朝着软榻走近了几步。

林影“你有办法？”

她撑开了眼，又缓缓阖上。

嫱芜：“净门每年都会派使者入世，挑选天命之人带回，云玥是六年前的那一批，她的根骨并不是最佳的，可我就是喜欢，于是她成了我唯一的内室弟子…”

也就是说，玥儿、七七、宫十三…他们原本也只是普通人。

我又走近了两步，紧盯着榻上那抹红影。

林影“…之前的事，我虽然不记得了，但只要你开口…不管什么，我都答应…”

良久，无声。

她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就好像睡着了。

心里乱的一塌糊涂。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猜不透她究竟想要什么。

用力咬了下唇角，任由疼痛在口腔里弥漫，我甩手，学着玥儿的样子朝她行跪拜礼，然而我还未俯下身去，塌上的人却突然不见了。

嫱芜：“你不是我净门中人，也不是我的徒弟，做什么东施效颦，不伦不类…”

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过身，就看到她斜倚在窗前，一身红衣随风而舞。

林影“是不是我成为净门弟子就可以？”

她冷笑。

嫱芜：“我净门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我忍不住低吼。

林影“你究竟如何才肯？”

她慢慢转过头，目光投落在我的身上，仿若漫天虚无笼罩过来。

嫱芜：“你瞎了么？”

我一怔。

嫱芜：“别人看不到，难道你也看不到？”

看到什么？

先前因为眼睛不适，我并未认真去看，难道是我忽略了什么？

我努力睁大眼，漫天红雾后，我终于看清，披在她身上的，并不是一件红衣，而是枷锁。

原来她的灵力真的被锁住了…

林影“啊…”

仿佛有千万根针扎进了眼睛里，疼的我忍不住叫出了声。

身体被揽住，一抹冰凉覆上我的眼眸，寒意流窜，我禁不住微微发抖，腰间的手随即松开，我转身把他拉回来，头整个埋进了他的怀里。

林影“好疼…”

半晌后，我才从楚暮白怀里退出来，抬起头还未看清他的脸，眼睛已经被他用手捂住，耳中听到一声衣帛撕裂的声响，随即感觉有东西敷在了我的眼睛上，带着一股子好闻的清冽味道。

难道是…

他贴身的亵 衣？

心口突然有些发烫…

我都把他害成这样了，他却还是如此…心无芥蒂…

眼泪止不住地滚落，润湿了柔软的衣料。

嫱芜：“哭什么哭，以前被打的半死的时候，也没见你掉过一滴眼泪，现在这么点疼就受不住了，我还能指望你做什么？”

含着怒气的声音传过来，我的胸口顿时一窒，泪水凝在了眼角。

林影“那个…你身上的…”

嫱芜：“锁灵裳赤霄…怎么，你家的东西，也不认得了？”

我又是一震。

林影“我家的？”

耳中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嫱芜：“把这东西给我弄下来，兴许我一高兴，就随手救他一条小命…”

她站在我的面前，我能感觉出，她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气息，我说不上是什么，却并不是很讨厌。

林影“怎么才能把它弄下来？”

嫱芜：“你家的东西，我如何知道？”

气息远离，她应该是转身走了，我追上去。

林影“你能不能先救他，我保证，一定会把它弄下来…”

嫱芜：“不能。”

我不明白。

她应该是恨我的吧，可又似乎不是。

我不清楚她与‘我’，与‘我家’，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她此刻究竟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难道纯粹就是想要折磨我？

林影“我，我求你…”

胳膊突然被拽住，身周的空气都似要被冻结了。

楚暮白：“莫去求她。”

楚暮白的声音一向没有起伏，但是这短短的四个字却散乱的不成样子，我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他好似也要被冻结了。

林影“暮白…你怎么样？很冷吗？…”

我摸索着抱住他，他的身体僵硬如冰，抑制不住微微颤栗。

嫱芜：“越是压制，反噬便越是厉害…你那灵力似乎甚是喜欢这具身体，竟这般迫不及待，想要将他吞噬…”

林影“不，不要…”

我转向她，哀求。

林影“只要你肯救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嫱芜：“把赤霄给我弄下来…”

林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它弄下来…”

头很痛，眼睛很痛，心也很痛。

为什么要这般逼迫我？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一切？为什么要让我忘了后再想起来？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耳边声响渐远，心底空荡荡的地方，有什么在暗暗涌动…

“喵…”

突然，一道尖锐的猫叫声，穿透层层黑暗，将我猛地拉了回来。

重夜：“大小姐…”

这个声音…

还有那声猫叫…

是黑斗篷？

嫱芜：“哼，我不过是下了趟山，你们这一个个的，就这么不放心…”

重夜：“你不该下山的…”

嫱芜：“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重夜：“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嫱芜：“闭嘴，你来不就是为了他们么，立刻带着他们从我眼前消失。”

叹气声，有些无奈。

重夜：“你灵力被锁，为了支撑结界，与人签订契约，摄取魂灵，已是犯了大忌，你还圈禁了那么多的人，若是此番不能善了，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嫱芜：“我已经是这个样子，还怕什么后果？”

重夜：“嬙芜，凡事自有定数，你我强求不得，你这般执意妄为，只会适得其反…”

嬙芜？

嬙芜…

这个名字分明是第一次听到，却为何如此的熟悉。

林影“…为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

头痛得要裂开了。

一瞬间，好多东西涌进了脑子里，我却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看不清…

“喵…”

随着又一声猫叫，一抹冰凉沁入额心，将脑中的纷杂繁复尽数逐去，就连眼睛上的刺痛也随之消散。

我喘息着，抬手刚触到那一角衣帛，便听到空蒙的声音。

重夜：“还不可，最好一日后再见光。”

手慢慢放下，我忐忑地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问。

林影“你，你可不可以…”

重夜：“大小姐放心，他即是大小姐亲选的姑爷，自当不会有事。”

反手探向楚暮白，手腕随即被握住，掌心虽然不暖，却也不再冰冷。

林影“暮白，你，你没事了？…”

楚暮白：“嗯。”

太好了。

吊着的心还未落下，恍惚又听到一阵铃铛声，伴随着一股甜腻的味道，脑子里不由一沉，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睛上面冰冰凉凉的，我的手刚抬起便被按住，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清泠泠的仿若泉水叮咚。

云玥：“你的眼睛还不能见光，这是冰蚕丝织的云纱，帮你遮光的。”

林影“玥儿？”

云玥：“是，我…”

她扶着我坐起来，我听得出她声音里的窘迫，也能猜出她想说什么，但我此刻不想与她纠结那些。

林影“我睡了多长时间？”

云玥：“两个多时辰，天都已经亮了。”

林影“楚暮白呢？”

云玥：“公子他…还未醒…”

林影“是他身体又出状况了么，他在哪儿，快带我过去…”

云玥：“你别急，他没事…”

我推开她的手，挣扎着想要下床。

林影“你不必骗我，我是忘了很多事，但我不傻，灵力反噬有多伤身体我是知道的…”

云玥：“可是，你这会儿过去又能做什么？”

林影“我…”

我一下子怔住了。

是啊，我过去又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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