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恨晚

阮登云：当时一别还以为此生都不能再见，你，一切可好？

殷琛竟少有的慌乱，他竟没能认出她来，就那么站着也没答话。

江道儿一把拿回自己的书，阮登云这就稍稍转过头来同江道儿说话，语气依旧平淡，言语中带着几分探究，她是阮小满去接的，故回来的路上这曲曲折折想来阮小满也是说了个大概。

也就是大概的那么几个询问加上问候，她这就注意到了江道儿手中的书。

却觉得眼熟，便问。

阮登云：江小姐喜欢读书？

江道儿：这个吗？

江道儿扬了扬手中书。

江道儿：我让下人随便从书房里拿来的，解闷的。

阮登云向前两步，就那么低头一看，脸色眼见就不对了，不过她还是同二人又寒暄几句，假借回去整顿便回去了。

徒留这江殷二人大眼瞪小眼。

江道儿：道佑？

江道儿：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殷琛也未理江道儿，说了句有事就匆匆走了，江道儿看他匆匆离开想着是去找阮登云了吧，看她可叫他的字，而且他没有一丝恼怒，任凭她再痴傻也能看得出来二人关系不一般，也不自讨没趣，就再坐到凳上继续拿着手里的书看起来。

阮登云这边回了自己那就连忙拿出佛珠念起经文，一直就到了晚间，回来以后连身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这才沐浴更衣，沐浴间嘴里还念叨着。

阮登云：不过空中语，非杀非偷，不至坐此堕恶道？

此话意思是说我不过是说了空口白话，没杀人也没偷窃，不至于堕到六畜恶道吧？

此话怎讲？

原那本词集便是阮登云所写，阮登云信佛，佛教之中有六道轮回之说，其中有一个说法就是前生作恶太多今世才会沦为妇人之身，要行善积德几辈子才能转而为男儿身，而更不济便要沦入恶道，就是鸡狗等畜生道，她发现自己写的小词被江道儿看到便惴惴不安，怕人知道那是自己所写，这才自问自己不会因为写了这些小词而堕入恶道吧！

前面便说过江道儿曾在三殿下面前一副大字不识几个的模样，实则并非如此，相反，江道儿爱读书，可书却是不容女子多读的，整个社会为女子设计好了他们自认为很好的生活路途，那便是“生而愿为之有家，良人者，所仰望以终身者”，所以女子不必满腹诗书，因为女子来到世间最大的愿望便是寻到一个好夫家，将自己托付良人。江道儿很清楚要改变这一切不是她一己之力可为之，若是无人能识璞玉，当个石头又何乐而不为呢？况读书本就是为了满足自己，若是真的身负什么才女盛名，她的名声超过了她本身她才是真的要以此为耻，所以人前她便宁愿当个俗人，即便是哥哥爹爹亦不知年少时她偷着读了多少书卷，至于如何读书，读什么书，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江道儿手里这本词集实则是阮登云年少时所作一部分，他的夫君也填过几首，后丧夫又写得一部分，可能随手就放在哪里被下人整理，不知怎的就被下人拿来了江道儿这里。

江道儿初读也只是解闷，可越读越觉得心中别样感受。

要知道此时的词乃歌词之词，作为歌曲的填词，再加音律，让那些歌姬乐女唱，篇幅不长，一曲罢了，也无深意，大多是写美人与爱情，境界不高或是毫无境界，在读圣贤书的文人眼中词简直就是淫糜之歌，甚至是没有道德。

初读几首江道儿也觉得就是些小词，称它小词便是说境界不深，不过读到其中几首她便为之一颤，只觉得不同一般词曲，虽同是写美人爱情，可其中微妙却不同，一时间江道儿却也说不清楚，读至书尾虽说后面几首不如中间那些给人的感觉强烈却也是让江道儿有别番感动。

读完江道儿一看却发现没有著者，这就更好奇了，她可是想要问一问作词的人其中到底有何不同？

正是懊恼呢，阮小满来了，今日里姐姐回来了，说是一块吃顿饭接风洗尘。

江道儿：说起来我都不算是你们家的人，总是上你们的家宴是不是不合规矩？

阮小满：姐姐与殿下感情甚好，殿下和太上皇也一向将阮家视做自家，所以你去家宴自然是合乎规矩的。

江道儿：哦~那个，你说姐姐？是哪个姐姐？

阮小满：我就一个姐姐。

江道儿：啊，你说他们感情很好？

阮小满：这件事…

江道儿：说嘛说嘛。

其实阮小满也有私心，按理来说他是可不说也不该说的。

阮小满：这件事有点复杂，我以后给你细说，先去吃饭吧。

江道儿：哦。

江道儿这就匆匆将书随手揣在身上。

吃饭时江道儿是怎么都觉得别扭，总感觉自己在中间挡住了人，匆匆吃完就想赶紧结束出去透透气，假借着身体不适江道儿就先离开在府里池塘那散步。

走走动动，百无聊赖，就见阮登云打远处走过来。

此时她已换了一身衣裳，要说之前那身虽说算不上多么华贵，却也是显得几分招摇，可如今这身就显得更为朴素，走近看，窄袖里薄薄的一件罗衣，走动间手腕上暗露着两只金钏，也是美的，但不似之前招摇，更多的是含蓄之美。

见她来，江道儿自然是要问候的，毕竟现在是借住在人家家。

二人站在长廊之上，大月亮地。

阮登云是何等聪慧的女子，席上江道儿的局促不安她又怎能看不出来。

阮登云：江小姐怀有心事？

江道儿：没有啊，我哪有什么心事…

阮登云：江小姐其实不必为此忧心，我决意为亡故的丈夫守寡，便不会再嫁。

江道儿：啊？

江道儿：我不介意，不对，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我是……

她突然没有话说，她一直告诉自己自己不是因为这件事，她不在意，可是如今她却找不来一个理由解释自己现在的举动，她好像真的是因为这件事。

阮登云：听闻江小姐才貌双全，如今见了只觉得名副其实。

江道儿：不敢当，才不敢说，貌还是敢当一当的。

阮登云：呵~江小姐为人爽朗，怪不得小七说看到你便不自觉笑逐颜开。

江道儿：小七是谁啊？

阮登云：呃~瞧我，叫的顺嘴了，是小满。

江道儿：为什么叫小七啊？

阮登云：他行七故叫他小七，小时叫的顺了，大了一时也改不了了，便这么叫下去了。

江道儿：他上面三个哥哥，还有登云姐姐你，他行五啊。

阮登云：其实，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只是早夭了。

江道儿：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

阮登云：不碍什么事的。

江道儿：小七。

阮登云：那日我见你捧着一本书看？

江道儿：啊，你说那本书啊，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又郁闷了。

阮登云：怎么了？

江道儿：其实我吧，很好奇著书的人，也不是好奇，就是欣赏，可是看完了才发现著书的人没有留下姓名，我有好多问题想向他请教呢，如今却只能是无头案了。

阮登云：我曾也读的两年书，若是江小姐你愿意，不如你将你的困惑说来听听，说不定我可以为你解惑？

江道儿：真的吗？正好我把它拿了过来。

江道儿：你看这首之中香销翠叶残，总觉不同，想着若是香销绿叶残也可以，却哪里不一样了，我又说不上来。

阮登云：依我拙见，你看绿叶残便有写实之感，只让人觉得绿叶萎败，再无其他感受，可若是翠，便截然不同，翠是珠翠，翡翠，此处用翠其中便有了珍贵之物的意思，再读便无数联想。

江道儿：翠加了珍贵的意思。

江道儿就联想到屈原的美人芳草喻指高尚品德，茅塞顿开，怪不得不同，虽同为词，而品格不同。

江道儿：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

阮登云看江道儿一点则通，甚至颇有见解，听她所言直觉相见恨晚。

江道儿：阮小姐，你，不只是读过一点书吧？

阮登云：只读过一点，今日所说也仅是作为一个女子的拙见而已。

江道儿：你的才华可是如囊中锥，藏是藏不住的。

阮登云：听江小姐所言也是饱读诗书，彼此，彼此。

二人相视一笑，其中深意二人各自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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