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妆 徐娘半老

《南史·梁元帝徐妃传》：“徐娘虽老；犹尚多情。”

我是徐昭佩，化半面妆的徐昭佩，“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那个徐昭佩。前齐国太尉的孙女，梁朝将军徐琨的女儿。

刚进宫时，我少不更事，我不懂，为何我来不及萌芽的爱情要葬送于这桩政治联姻。显然，能嫁入皇室，将军之女的身份远比徐昭佩这个名字更有分量。因而，尽管我并非容颜绝丽，尽管七皇子萧绎眇一目，这桩婚姻仍很得体，撑得起皇家尊严。

起初，我对这桩婚事并不抱期望。作为名门之女，我身边从不乏俊秀少年，那些好儿郎，像是山间清涧、林间清风。我也曾有过绮思，一缕又一缕如曛然春风在我心间荡漾。

只是，这些好儿郎啊，都与我无缘了。命运若是那流水，我徐昭佩不过是流水上的一片花瓣，被裹挟着一路向前，纵是名门贵女，亦由不得自己。

好在萧绎虽有残疾却锦心绣口，他的满腹才情让我渐渐迷恋。他伏案写诗、灯下作画的姿仪原来这样迷人。他待我以温柔，似一团不会灼人的火苗，包容着我的娇蛮与任性。

我曾天真的幻想过，就这样终老吧，只要萧绎待我一如往日，这宫中岁月便也不那般难熬了。

后来，我们的爱结了果实，我们有了一双儿女；可是，美好的日子总是这般短暂。他的身边从不缺乏美人环绕，她们都比我年轻娇艳；萧绎像一匹迷路忘返的马，再难回到我那日日为他敞开的宫门。

“荡子从游宦，思妾守房栊。尘镜朝朝掩，寒衾夜夜空。若非新有悦，何事久西东。知人相忆否，泪尽梦啼中。”

从此，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的每分每秒都蚀骨锥心，痛苦像一把刀，割得我鲜血淋漓，又慢慢结满了茧。君既无情我便休，他已然为帝，我无法离去，但我可以不再爱他，不再期待。

我开始酗酒，在他的诗酒茶宴中买醉，每次宴后都醉醺醺的不成体统，我甚至敢呕吐在萧绎的龙袍上。得到的是他更加的疏离与厌恶，他甚至不愿意让我再参加诗酒茶宴。我笑着答应，转头便去结盟失意的嫔妃，诛杀有孕的宫女，我不开心你也不能开心呀！也许长夜寂寥，我开始与瑶光寺的僧人暗通款曲，与他俊秀的随从明目张胆地偷情，甚至在他来时化半面妆恶意嘲讽他眇一目。

（“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出。妃性嗜酒，多洪醉，帝还房，必吐衣中。”《南史卷十二·列传第二·后妃下》）

我坐在妆镜前，透过菱花镜，与他对视。半晌，我笑了，萧绎，你瞧，我这半面妆多配你眇一目啊！

我在青筋暴起，煞气满身的怒视下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可他终究未曾发落我，无言离去。

我们曾经是如此恩爱，是什么让我们走到了这一步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这些行为到底是不为他所容了。在我的麟儿夭折后、在他的爱姬王氏生子后去世后，萧绎借口是我因妒暗下毒手。我自知难免一死，不做任何辩解，投井自尽。

他大约是恨极了我，命人将我的尸体捞起来送还娘家徐氏，声言是“出妻”。

也好，也好。我们本就孽缘一对，生已折磨日久，死后，亦不必苦苦纠缠。我与萧绎，到底是，无所瓜葛了。

公元534年，梁朝灭亡。梁元帝萧绎，自缢于葡萄架下。

葡萄架啊，我也曾有过葡萄架。那时他满目柔情，那时麟儿尚在我腹中，那时他亲手为我栽种葡萄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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