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藏祸心

八日后。

生辰宴定在申时，但天刚一亮，全府上下就都忙起来了。

卯时，慕容倾城已经梳妆停当。

“桂香，你拿我的腰牌去库房，取个好看的锦盒来，好装给我父亲的生辰贺礼。”

“是。”

看桂香去了有一会儿，慕容倾城才道：“晴柔，让葵儿进来吧。”

葵儿，是孟氏院中的三等婢女。慕容倾城买通她，替自己照看孟氏院中情况。

葵儿行礼，“给二小姐请安。”

“起来吧，有事？”

“方才六姨娘的大丫鬟粉蝶来了我们院里，怀里还抱着个大盒子。看样子是来送东西的。奴婢进不去屋子，也不知到底是什么。”

慕容倾城挑眉，“何氏？她怎么会送东西给我姨娘？”

葵儿道:“正是呢，奴婢也奇怪，六姨娘和我们素无往来，今日忽然就送东西……”

慕容倾城略一沉吟

“好，我知道了。多谢你有心，晴柔——”

晴柔会意，将一个荷包塞到葵儿手中，葵儿眉开眼笑的退开了。

从牡丹阁请安回来，慕容倾城再次借故支开桂香，带着晴柔，直接去了芙蓉苑。

孟氏打量着眼前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鲜衣。

“这……会不会太鲜艳些？”

月娥却显得很热情，“哪有？姨娘平日穿的都太素净了，今天是好日子，鲜艳些也不妨。”

在月娥的极力怂恿下，孟氏换上了六姨娘给的衣装，打扮后，碧影也不由深深惊艳。

孟氏梳着双鬟望仙髻，身着桔色对襟羽纱衣裳，下罩缇色百褶裙，银线舞蝶绣鞋，宝石头面一套，珍珠耳坠，炫紫流苏步摇，还有母族祖传的琉璃簪。略施粉黛，柔而不媚，含情巧笑。与平日素面朝天完全不是一种风情

碧影由衷赞叹，“姨娘穿这颜色还真是好看。”

“是好看，但美丽的东西往往都有毒。”

慕容倾城这样忽然掀帘而入，吓了屋中三人一跳，月娥慌忙低下头，“二小姐好。”

慕容倾城上下仔细打量孟氏的衣裳，翻翻找找。

碧影没细问，却忍不住疑惑。小姐这是找什么呢？

直到卷起袖口，露出那只有正室夫人才配使用的正红色的里子，慕容倾城微微一笑。

孟氏顿时慌了手脚，“这……这……”

“六姨娘的手眼还真是长，你说是吧，月娥？”

月娥神色如常，却不抬眼，低声道，“二小姐怎么问奴婢，奴婢一向粗心，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的手段。”

“你不明白？我可清楚。你手掌上几乎没有茧子，手背的肌肤也很光滑，说明你从前就不是干粗活的丫鬟。”

“奴婢……奴婢以前是管府中分发的，的确不做粗活。”

慕容倾城踱步，也不接她的话。

“六姨娘得宠，所以以前五个姨娘里，只有她院中的奴婢数量等级都是全的。如果意料不错，你该是何氏的二等丫鬟。毕竟一等丫鬟太显眼，何氏不敢放出去。”

“我猜是何氏借这次整顿后宅，把你和本该分给我姨娘的一等丫鬟调换，这样既在我姨娘身边安插了眼线，又使自己多得了个一等丫鬟，算盘打得很响嘛。”

月娥跪下去，“二小姐冤枉，奴婢根本没伺候过六姨娘，与她毫无瓜葛啊！”

慕容倾城简直快要给她鼓掌了，这演技！心机真是不俗啊，怪不得何氏送她过来。

“没有？呵，那六姨娘和我姨娘素无来往，她怎么笃定送来的衣裳，我姨娘就一定会穿？万一我姨娘不穿，她岂不是白费了苦心？现在她敢直接就这么送来，说明她笃定我姨娘一定会穿上。”

她瞥向月娥，月娥迎上那眼神，仿佛被冰刀扎在地上。

“这宅子里谁都知道，我姨娘最是个脸皮薄，不忍心拂别人面子的人。这主意虽蠢，看上去十分莽撞，还把自己暴露了，可也最容易奏效。我今天要是不来，这事也真让她做成了，毕竟有你这个内应么。”

而且一旦奏效，纵然孟氏知道是何氏捣鬼，也奈何不了什么。反正一贯也是不交好的，孟氏无宠，出身也卑微。再说一旦上套就等于得罪狠了许然，有没有命和她计较还两说呢。

看到这儿，饶是傻子也能反应过来了。

碧影愤愤不平，“你这贱人！姨娘平日待你不薄啊！”

可月娥就是不松口，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奴婢真的没有！二小姐虽然是主子，但不能这样冤枉人啊！”

慕容倾城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指甲，“何氏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可以出双倍，如果她威胁你，我也可以保你。可若是你坚持做她的忠犬，本小姐也就只好给你寻个个好去处了……”

慕容倾城垂眸，月娥戒备地盯着她，

心中盘算着一旦这个二小姐动了手，她就立刻大喊大叫，为自己挣一挣。

可她褪下了腕上的玉镯。

“这镯子是我那位母亲送的，多了不值，百十两总是有的。”

复又望向一脸惊疑不定的月娥：“我记着府上有这么一条规矩:下人盗窃，过百两者，剁右手。”

慕容倾城猛然抓住月娥的手腕，碧影和晴柔会意，冲上去一左一右按住月娥，慕容倾城把镯子硬往月娥腕上套去，碧影适时配合叫道:“来人啊，月娥偷二小姐的镯子了！”

一众婢女涌入屋内，月娥傻了眼，她千算万算，可万万没料到慕容倾城一个主子竟然会诬陷她一个丫鬟。

可她也知道，眼下就算她解释事实也没人会相她，终究绷不住，嚎啕大哭：“二小姐！奴婢错了！奴婢什么都说！”

慕容倾城朝冲进来的丫鬟们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

月娥被摁着匍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慕容倾城落座，“饶你一回，不是听你哭的。”

月娥止住哭声，抽噎者，咬咬牙，一叩，“奴婢……的确是六姨娘的人。”

“为什么助纣为虐？”

“奴婢收了六姨娘的好处，就替六姨娘办事……”

慕容倾城重重一拍桌子，“全府上下，谁不知道我那母亲最忌讳妾室僭越？我娘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什害我娘？”

慕容倾城太生气，都忘了在人前要称孟氏为姨娘。

月娥愚蠢地嗫嚅着，“六姨娘助孕的药也吃了几年，又是最受宠的，可如今各房都有了子嗣，只她没有。本来用度上比各房强些，可前几日二小姐给各房出了头，如今各房都一样了。六姨娘没孩子，待遇又不特殊了，自然怨恨二小姐，就……报复在五姨娘身上”

慕容倾城简直哭笑不得，什么神仙逻辑？

“月娥，我饶你一回，仍然留你在我姨娘身边伺候，但若还有下次，我必剁你右手。”

月娥连连磕头，“谢二小姐！谢二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往后奴婢再也不和六房的人有来往！”

她是真不敢了，谁能想到面团一样任人搓扁揉圆的孟氏，能生出这般又狠又聪明的女儿呢？

“不，还得最后再来往一次。你给六房的人传话，就说我姨娘穿了这衣裳。”

月娥称是，慌忙擦掉泪水退下去了。

慕容倾城格外镇定，“碧影，你把这衣服里子拆掉，换成一个旧里子，要快，晴柔，你留下来帮碧影。”

“好！”

慕容倾城勾唇，到底谁是刀俎谁是鱼肉，今晚就知道了。

尽管慕容毅才不惑之年，但还是有不少官员送礼贺寿。

毕竟慕容毅帝师官居一品，更何况，尹家和陈家的两派争斗，慕容毅还没有明确站队。

慕容倾城知道，慕容毅这个老狐狸是在观望，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冒险参与党争的。

皇上六子，都是他教导的，最有机会的南宫宸和南宫寰，无论哪个当太子，他都能捞到好处，所以他更不可能随便站队了。

晚宴开始，慕容家的人也都送上各自贺礼。身为长子的慕容晖寻来一把前朝书法名家题字的折扇，慕容毅到底是文人出身，看到扇子后欢喜得藏都藏不住。

许然趁热打铁，“大人不知道，晖儿为了这把扇子，前前后后折腾了一年，爬了丹山不下二十几次，花了几百金才从隐士手里拿到这把扇子。丹山难登，每次回来都弄得浑身是伤。这孩子心实，妾身拦都拦不住。”

慕容毅越发感动，“晖儿，你有心了。”

慕容倾城冷笑一声。

这贺礼，恐怕他是一点心都没费，都是许然帮他置办的。

慕容晖与慕容倾国是龙凤双胎，但慕容倾城觉得，他和她姐姐一点也不一样。

慕容倾国虽然冷淡，可那日她坦率承认，可见她只是有些高傲，心地却还是不坏的。

慕容晖却是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自私狭隘，所以即使是帝师的嫡长子，即使他自幼受名师指点，他在皇城公子里也还是不出挑。

不过慕容晖完美继承了他母亲演戏的本事，甚至于青出于蓝。

此时的他满面笑容，“儿子惭愧，身为嫡长子，虚度如今一十九岁年华，尚没能为慕容家光耀门楣，是儿子没用。”

许然赶紧劝解，“晖儿，别这么说。”

“儿子无能，就只能在这些东西上略表孝心，这也都是为人子女应该做的，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晖儿啊，你还年少，功名的事不要急。”

“谢父亲宽容。”

慕容倾国送了一本古书孤本，大夫人送了一方紫金砚台，也引得慕容毅赞叹连连。

慕容倾城忍笑，不知道慕容毅如果看到自己的盒子里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香囊，会是什么反应。

眼神一扫，孟氏穿着那件橘色的衣裳，但今日大家穿的都很艳，所以也不显眼。

何氏看了孟氏一眼，忍不住掩唇讥笑。

宴席开始，慕容毅和许然上座，公子小姐们也依次落了座，最后姨娘们依次坐下。

何氏挨着孟氏坐，一坐下就拉起孟氏的手，“哎呀，孟姐姐，这衣裳你穿可真好看啊。”

说着，她状似无意地一拉孟氏的衣袖，翻出里子来，却是一个破破烂烂鹅黄色的旧料里子。

何氏当场就懵了。

慕容倾城玩味一笑，“女儿听说这衣裳是母亲赏给六姨娘的，六姨娘是忍痛割爱，特地送给我姨娘今日穿着给父亲的寿宴添彩呢，多谢六姨娘啊。”

慕容毅皱眉，“衣服还挺好看，可这里子怎么这么破？”

许然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六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几时送了这么一件衣服给你？”

何氏当场就慌了，“没……不是夫人送的。”

可她这幅慌里慌张的样子，落在别人眼里，完全就是被许然威严震慑而临时改口撒谎的。

慕容倾君笑着接话，“今儿早上我和我姨娘去芙蓉苑问五姨娘贺礼的事，正巧六姨娘的丫鬟粉蝶来送衣服来，亲口说这衣裳原是母亲赏的。”

沈氏一惊，却立刻反应过来，“正是呢。”

何氏慌张极了，“不是的，妾身……”

慕容毅挥挥手打断她，不无警告地瞥了许然一眼，“罢了罢了，下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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