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叶,苦。
——《苦叶》
“啊——”
“是妖人!救命——”
营帐外忽然响起男女族人的惊叫声。
北禹忙从床边站起,快步走到帐外,也不顾帐内一种人物的惊诧,却是掀开帘子,依眼去看,心中一阵唏嘘袭来。
甚至于头晕目眩,如此刻不似现实,而坠谬梦。
部落扎营处一片混乱,之间男女老少却不知脸孔为何的相互撕咬着,或是呆滞不知所措地凭着一脸茫然向远方呐喊,也有身着兵卒服饰在人群中来来往往,却不巧已然有人血流成河。人们四下逃窜,一会儿不知进了那个帐子,一会儿不知又从哪个帐子奔逃出来。
北禹不得思索,忙吩咐手下兵卒随他一同出去,几人尽皆面露难色,但也因着兵卒的身份,自然不能推脱,一咬牙便从帐内拿上武器,直直冲了出去。
好在受伤之人并不太多,只是因着个位数几人受伤连带溢出的血液太过可怖,染得四下许多地方都有,才叫众人失了方寸,左右逃窜,显得分外混乱。北禹带的几个得力干将便也毫不犹豫,准备将那些个受害者,乃至于一开始作祟的妖人就地处决,此刻除却苦叶的众人都已移步账外,妖人门被人以长刀压制在地,他们的脸孔似是溃烂一般,血肉交缠之际,完全分不出谁是谁,只能依靠衣着打扮进行辨识。
还没等几位兵卒下手,北禹便一副悲悯模样,却似乎有旁的想法一样,只抬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再看看情况。
却如他料事如神,小滞立刻哭着跪倒地上,一脸憔悴的小孩虽相貌平平,然泪流不止的样子,伴随着他如此童稚清灵的声音,属实让人动容。
“不……不要伤害他们……”
“这就是你给的答案?”齐焱一副不可思议,眼神厌恶看向那跪地求饶的小子。
小滞略一抬头,眼泪依旧落个不停,他似乎正目视前方,而他前方被兵卒钳制于地的如是女子模样的妖人正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那样的声音如同猛兽断了喉线一样,格外的刺耳难听。
女子此刻完全无法辨识出是个女子,头发贴至地面,尘土席卷她的整个面门,乃至于本就血肉模糊的脸孔更为可怖,让人不忍再看一眼。
“它……它……它是阿柳?”道河难以置信地指着那个女子,转身向她走去,弯腰准备仔细看看,却听那妖人似是发狂一般,拼命要往后躲去,兵卒见她如此不老实,只是凶恶朝她提了一脚,女子反转了一个弧度,与地面贴得更紧。
小滞嘶吼着大叫:“不要打她!不要打她!”
北禹见状,忙道:“把他们带下去,找个笼子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用私刑。”
说罢,几个兵卒将那个被钳制的妖人挨个带走。
小滞止住哭腔,眼神凶恶看向北禹,红血丝充斥着如此顽童严重,似是要喷出火来。
北禹却是语气无奈:“你原不该如此极端,而那些人也本不会死。”
“他们本来就不该死!”小滞恶狠狠道,“你总以为人变了妖人就必须得死,妖人何尝没有生存的权利?我姐姐就是这样。”他看了眼道河,眼中飘过失望,不过那失望转瞬即逝,像是理所应当一般的又底下头来,嘴里喃喃,“阿爹阿娘认不出她,你也认不出她,我如何才认出了她……”
“可她现在根本已经不是你姐姐了。”道河微微眯眼,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痛,“让那些人继续活着也只会祸害更多无辜的人。”
“道河哥!”小滞语气诚恳,“你刚刚也看到了,她怕被你看到,她在躲……她是有意识的,你怎么可能不理解?”
“可那些受伤的人呢?”道河只觉不可理喻,原因为妖人四起,大义灭亲之事人人有之,他小滞却要因为化作妖人的姐姐来祸害一族无辜之人,不过是个猫都未曾长齐全的小子,何得有能去定义生存权利。
“别说了。”齐焱见他二人如此争辩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打断道,“他们的确有权利生存,不过他们的存在也不能妨碍寻常人的生机,而如今他们已经不再是你以前的亲朋,方才那般惨状你看不到吗?”
北禹却是上前拉了拉齐焱,平心静气看向小滞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滞低埋着头,又是开不清楚表情,也不知他此刻是悲是泣,只是有几分数不清的阴暗流转,他沉吟片刻,等到众人脸上浮现出厌倦神色,他方开口道:“我只是想看看她对他们是否有影响。”
翌日。
苦叶也不知为何在这等部族中得到了最为上乘的待遇,独自辟了一处蓬帐,帐内摆放整齐,好酒好菜供应不迭,饶是他这般混迹妖人群中,乃至于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人是异,却得族民欢喜,有丫鬟为他焚香沐浴,有仆从替他梳理穿衣,有兵卒在外庇护安康。
他虽没有什么等级概念,甚至于还未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纵使从前过往云云,他不慎了解,记忆全失,而无可寻回。
几天后。
但凭着连续几天在他营帐外中进进出出的身着大袍角的老朽人物,或男或女皆以长袍裹身,装束很是与众不同,那些个另类不过提着某种不知名的液体,往他嘴里灌了去,或是一瞬息的粉末扑鼻,而后他便昏昏沉沉。
这般的昏昏沉沉,叫他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看到一个少年,那少年与另一个少年交好,二人谈笑风生,很是惬意,不过他却总也看不清楚那少年的模样,不过在那个朦胧又美妙的梦中,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人。
那般美好的田园春色,白衣少年与黑衣少年正仰天大笑,嘴里谈论着兵家诹乱,苦叶不知道其中哪一个人是自己,不过他却莫名相信无论哪一个必然有一个就是自己,他有一瞬不知所措,可那样的感觉在梦里又能做何,梦究竟是梦,总归会醒。
他听到一个较为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此前他有听过,他记得众人叫他酋长。
北禹于帐内亲眼见证巫医聚集商讨最后一剂——提取此人体内能御外物精血。
苦叶艰难地睁了睁眼睛,迷蒙的眼朝周围转了转,然后定格在目光所及的上首,那是一张较为熟悉的脸,北禹的脸,然后是北禹焦急走动的身子,他也身着白衣,同梦里那人一摸一样,他顿觉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来,却没来由得心中一颤,他从前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只觉得心脏处更加痛苦。
这痛苦绝不是凭空料想到的,围在他身体周围的人理应看到,他正如一只被剥光蚕丝的蛹,赤裸着仰躺于席榻之上,胸口处开了个口,殷红的口子以外却并没有血液流淌,只隐约能见红色脏器一叠一叠地跳动,众人以一种匪夷所思地眼神看他,他却只感受到心脏炸裂后的麻木。
只听北禹声音含糊,大概也是被他与常人全然不同的内部结构所震惊:“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没有血,为什么?”
“心头血也没有。”一位巫医摇着头,语气哆嗦道,“他的心脏凝固了,这……这分明是……是干的。”
“可是那孩子明明说是……他自己喝过他的血,所以才幸免于难。”另一位巫医一脸茫然,似乎是被夺去了魂魄一般木讷。
年长的巫医从床榻处挪开,步履蹒跚走到北禹面前,俯首,只满含愧色道:“老朽无能为力。”
“我……”
此刻却听到床榻上的苦叶语音嘶哑,正也是他说出的完整一句话。
“我要喝水,给我水……只有水够了,我才会有血……我太久没有喝水了……”
“水?”北禹一愣神,似乎想到了什么,也不顾三七二一,立刻拉出腰侧尖刀,将自己的手心划破,鲜血瞬即溢了出来,北禹忍着疼痛,将手伸向苦叶,苦叶见血,确是另类的兴奋,他全然不顾自己此刻的一丝不挂,自然也不再理会心口的刺痛,只是像新生的婴孩一般亲吻着母亲的乳房,不过这乳房却不是正真意义上的汁液,而是一个铁骨铮铮汉子手掌渗血。
巫医们面面相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刻,齐焱带着小滞走了进来,却见北禹神色痛苦,而一旁有些丧心病狂地吸吮着他的手掌的怪物男子眼神中像有了奇异的光。
小滞被吓了一大跳,方要叫嚷出来,还好被齐焱捂住嘴巴,齐焱虽见多识广,不过如今日这般看到这样诡异的场景,还是带给他不小的冲击。
齐焱摇摇头,有些无奈。
北禹却只是目光坚毅,平静地等待那人快些补充好,只是时间过了许久,周围人已经开始替北禹着急,有巫医看北禹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上前阻止,然怎么也拉不开那顽劣的怪物。
小滞眼神惊恐,这全部是他原本考虑的那样,此刻的他惶恐不安,他唯恐自己放出了错误的信息,那样姐姐也还是会死,他闭了闭眼,只是无比的迷茫。
正在他感到晕厥之际,北禹缓缓从床上坐起,他看了眼眼前清秀的男子,男子不着寸缕,身体因长期消化不良而想得格外瘦削,可那瘦削并非是令人生厌的病态,相反有分四处奔波而形成的肌肉线条,如此看来,竟有些美,最要紧的却不是他的身体,只是他心口处的那一抹殷红切口,切口整齐却没有渗出一滴血来,不过内里却有隐隐的幽光闪耀,恰如山里的萤火虫。
北禹看得出神,也未发现男子看他的诧异神色,苦叶早松开了他的手,人也恢复了意志,只是看到眼前这人,免不得心中怅然,又有几分悲哀,却更多的无可奈何。
他动了动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小的碑圜,抬起无辜的眼,望向四周,好像又变得懵懂起来,他自己也不知为何,想起来又想忘掉,看到他,又不敢把他当他,苦叶在心中告诫自己,不是他,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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