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二）

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

——《虞美人.曲阑深处重相见》

采芹梦境。

“真的。”采芹一脸正色，席地端坐莲台之上，正面对着那自称是株的长生圣物。

“你怎么帮我？”株语气淡淡，似乎有些疲累。

“我怎么帮你？”采芹挠了挠头，将头上发簪拆了又簪上，左思右想，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原与如澜、株二位商讨如何回忆往事云云，如澜提议让株提及往事，而要采芹回忆澹澹做法，这又谈何容易，采芹之后搪塞、打圆，正在此时，如澜却主动站出来，于澹澹言谈要在一旁稍加提点。

说来也怪，这忽然出现的素衣美人为何会如此热心于她解惑？瞧他一副冰山容颜，神圣不可侵犯，高贵只可远观，断不是她这等凡人能接触到，然这位叫如澜的仙君对她失记忆一事坚信不疑，更甚主动帮助，将他们从前相遇云云说了一遍，最后到了这一关，可叫采芹心里叫苦不迭。

“你怎么帮他的你忘了？”如澜提醒道，语气依旧冰凉，“三清观那观主你可认识？”

采芹缓了缓，又想了想，心中不由得腹诽：三清观的观主，莫不是东禹？东禹观主活得久些也不尽然，或许就是东禹呢？

便脱口而出：“东禹！”又意识到有些不对，小心翼翼道，“难道是东禹帮了忙？”

如澜与株皆是沉默。

“怎么了？”采芹疑惑看他二人。

株却摇头叹息道：“一字之差……仅仅一字之差。”

“啊？”

“是北禹。”如澜语气淡漠，眼神丝毫没有波动，只这淡漠与他旁的说话方式不同，显得更平稳了些。

“北禹？”采芹沉默半晌，忽的想起从前的那一个冗长梦里，那一心收舛心为徒的道人似乎也叫北禹，可那北禹绝非等闲，天上人间有关他的传闻比比皆是，却不知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此刻采芹心中充满好奇，只道：“北禹……为什么要帮我？”

株却一副无所谓模样，亮起婉转童音道：“还能因为什么？大概是舛心仙君比较得北禹观主欢喜，你又同他关系匪浅，所以，北禹便卖这个面子给你。”

采芹一脸狐疑看向如澜。

却见如澜点了点头，道：“正是你与舛心仙君关系使然。”

听到此处，采芹有种气不打一出来的冲动，心中波涛汹涌、暗潮涌动，却还是耐着性子，咬牙道：“我同他，清清白白，关系简单。”

“反正你叫他帮我了。”株依旧无所谓道。

“后来呢？”采芹又问，“我既然叫北禹来帮你，总该有个结论吧，你究竟重获自由了吗？”

株有些无奈摇头，嘴里喃喃道：“身体是自由了，可灵魂却永远迷失在渡株阁了。”

“啊？”这话一出，只叫采芹更觉扑朔迷离，心中又多了数个疑问。

话说那渡株阁，距今百年历史，原祭奠株神，此株神而非彼诸神，这里的株乃是最初采芹入梦所见的那些个形态各异却绿意正浓的可以行动蹦跳有力却无法开口言喻的普通株类。而这所谓渡株阁，便是为那些无法言语的失去灵魂，身躯化为灰迹的株们所建造。

可要说为何建造，其中缘故许多，而深思，就如釜底抽薪，轻松不得。

“如我这般株类原是很多，可现今灵识尚存，却不在躯体的株只我一株，故而如澜仙君说我是唯一能长生用药。”株耐心解释道，“渡株阁之所以叫渡株阁，只是因那些株都已然生死，他们没有灵识，只是一具可以移动的躯壳，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而后来，没有灵识的他们，本就平凡的身躯全无，也就只好化为灰迹，了无存在。而渡株阁便是归于他们身为灰迹神躯体灵魂独存时间的砝码，用于悼念与超度，这也是我一手建立……”

采芹有些同情那些失去灵识的所谓的神迹植株，片刻清醒却失去了永恒的命，这与话本中的美满神话相比，莫名沮丧。

采芹抿抿嘴，语气轻柔道：“可你不是也与身躯背离了吗？为何你还能创建？”

他看了看眼前的如澜，笑了笑，却有些凄然：“多亏了如澜仙君。”

“原本作为植株，就不该去奢求人、神、妖所具备的，可是一件东西你一但拥有，你原本就已经适应了他们的生活，你原本就是有思想的生物，只可惜一种叫做天罚的东西降下，他说你的存在扰乱了世界秩序，所以你理应失去拥有独立性格的机会，你就该重新回到那些个盲目吸收阳光无聊苟活的植物外壳，老老实实的为草木灰，山间粮，鹿人食。”

如澜仙君依旧面无表情，只微微点头，道：“这对他们不公平，对任何人都不公平，所以我帮了他。也是恰好，我于人间游历，方到了女娲娘娘与神龙打赌之处，觉得游戏人间去哪里正好，又在沿途听了，那溪水之中有一青鱼，日日徘徊、天天涌上，只为化鱼为龙，我也寻个新奇，便也想看一看那青鱼。却不想，未曾瞧到青鱼，却看到了他，那时他如莹绿闪烁，叫人觉得奇迹，可要探知气息，微不可查，想来是即将陨落的灵物，可他们若要陨落与否，理应失去光华，而他却如此栖身璀璨，我觉奇怪，便去探个究竟……”

如此长篇大论，实在让采芹有些错愕，饶是再多的惊叹与否，对如澜的倾佩与赞许认知逐渐增加，采芹低语道：“为何这天罚偏偏施加在株身上……”

株却听得了去，略有激动道：“可我们又做错了什么？我们本本份份屈居山野，何时违祸一方，又何时做了对不起凡人之事，可他们呢？就因为一句长生，便要大肆捕捉我们，烘烤烹食我们，美其名曰，除妖，可……我们真的是妖吗？若是妖，一个妖难道就应该接受他们这般莫须有的迫害么？”

“是因为凡人？”

“是……”他摇摆身姿，有些哽咽，“也不是全是……”

如澜摇了摇头：“的确与凡人有关，自然，也同那赌局有关，女娲娘娘与神龙的赌局。”

采芹眼神惊讶看向他们。

“株能长生，而人与神、仙、妖、灵不同的便是寿命，他们不能长生，虽历尽爱恨嗔痴，有七情六欲，能饮食与否，具备许多外物不可的感知功能，可这样的生活对他们来说远不过七老八十，鲜少过百，就连凡间所谓修道之人真正能修道成仙的也岌岌也，是以，长生问药于世间可谓是如火如荼，人人得而追之……”如澜解释道，微微叹了口气，眉毛不自然地蹙了起来，“北禹就是其中一员。”

“北禹？”采芹惊讶道，“可北禹不是后来我请来的帮兵吗？”

株义愤填膺道：“你瞧我如此这般，真叫是被帮到了吗？你以为他真的是因为你和舛心才这般热情，他无非是听说了唯一一株闪耀荧光的长生株药存活于世，迫不及待的要来寻，解以长生丹法；怪我只通万物，不察得失，瞧不见外物的大貌，纵使知道是有人迫害也难以对号入座，我那些本该愉悦生长的兄弟姊妹，凡人所谓亲朋好友，如过眼云烟，稍纵即逝，如此，渡株阁便生了。”

他顿了顿，语气哀怨道：“罪过便生。”

咚芜大会。

渡株阁。

泅夫子一行率先入内，却见堂内空空，与寻常巷陌人家装潢一般无二，无非是多了直面的祠堂，祠堂之上供奉的数不清的排位，那排位上却没有独个名字，只“株”排排列列，密密麻麻都是“株”。

“啊！这……”项秦从后方跟上，身后跟着董良，董良眼神惊悚看向那竖列排位。

“这是什么？”项秦不以为意，问道。

“排位。”罂粟语气严肃，“这渡株阁所供奉的灵物。”

公子尖左右探访，只见屋内大小如此，四面环墙，而不见机关暗门，心觉奇怪，便瞧泅夫子，犹豫道：“师傅……你是否看出了门路？”

那泅夫子依旧白衣飘飘，一副仙人自得，也不甚紧张，语气轻慢道：“无妨，这里的机关通道不在岩壁……”话未说完，只见项秦附身于地，一手轻扣地下，嘴里道：“中空，里面有地道！”

董良依旧有些紧张，不一会儿，啪的一声响起，地面之上涌现出一道暗门，似方方圆圆大小亭盖，董良忙附身轻拍那亭盖，却见亭盖如蚕翼轻薄直直下垂。

此刻公子尖亦在那亭盖下坠之处，往下看，确是一层连着另一层的木梯，看不到尽头，仿佛要同往鬼蜮的十八层地狱。

几人皆肃穆原地，相互投以不可思议的眼神，久久不语，只泅夫子一副意犹未尽。心中叹息：怎么就被他们抢先发现了……

“走吧。”罂粟一脸正色率先一步踏入那处，黑洞洞之下，木梯之上，却还看得清楚，罂粟也不顾旁人狐疑神色，却是直愣愣往下走去。

公子尖想了想，欲跟上罂粟，又看了眼泅夫子，只见泅夫子一阵懊恼，却也没有阻止，只心领神会也往下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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