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从之（五）

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

——《虞美人.曲阑深处重相见》

昭阳公主府。

“你以为结束了，实际上，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姬蘅漫不经心地搬弄面前方煮好的清茶，垚光侍候在旁，空荡荡的雅室只有三人，姬蘅并非与垚光言，而是目光炯炯然看向正立堂中的罂粟。

罂粟一脸冷冽，看不出半点客气之意：“别忘你你同我的约定。”

“我断然是不敢忘，要想真正掌权，少了你罂粟一族的力量扶持，也会容易许多，我怎会做出费力不讨好之事呢？”姬蘅冷淡一笑，与垚光对视一眼。

“罂粟姑娘，喝杯茶吧。”矢立一旁的垚光不紧不慢替她斟了杯茶，走上前去。

“茶就不必了。”罂粟语气冷淡，“你只需说要我做些什么？还有……采芹究竟有没有危险？”

姬蘅轻放茶盏：“她有没有危险，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本就是饵，我要诱的东西出来了，自然就妥了。”

“你究竟要什么？”

姬蘅微一眯眼，长睫微颤，语气几分戏谑：“权力、力量……还有许多，只要是我失去的，我失去过的，我都想要回来。”又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这……过分么？”

语毕，罂粟抿了抿唇，郑重其事道：“只要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罂粟一族从不亲手杀人，你若要我杀人害命，我却还是老话，残害生灵有违天道，我做不得，可你要我有其他用处，我却是想不通的，罂粟为百毒之王，常人只想着拿我们做利器伤人，可殿下早便同我缔结契约，我原就只此一个薄愿，叫从前的故人放下从前的恨，如此一举两得，如今算得上功成。”她顿了顿，严肃道，“而今她却有了旁危险，救她从幻境出来是因她，与你缔结契约也是应她，我只求她好，放为殿下踏实办事，而旁的我只做不知，如此经年，殿下现下究竟意欲何为，我着实是猜不透。”

垚光手举得有些酸了，无奈笑笑，只好再靠近她些，语气温和道：“说了这般多，想是渴了，喝口茶吧。”

罂粟见状，一副豪情万丈似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说了，我只要我失去过的东西。”姬蘅语气无力，“采芹这次只能算饵，我要将那东西诱出来，势必需要饵，采芹并非真的凡夫俗子，凭借她这般不寻常的身份，我便只能叫她去冒着一次险，再者，我给过她机会了。”

语毕，韩子蜇姗姗来迟，忙行礼道：“殿下，臣来晚了。”

姬蘅一脸疲倦，摆摆手：“你告诉她信的内容吧。”

韩子蜇略一犹豫，又朝罂粟微微颔首，语气平淡道：“三清观传信，是棋玉发出的，说是女士子不愿直接回来，还有些蹊跷没有弄明白，辰时以后，三清观中众人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叫舶来的给了线索，女士子独自去寻舶来了。”

“她怎么能让采芹一个人去？”罂粟恼怒道。

垚光不紧不慢又递上一杯茶同韩子蜇，韩子蜇有礼接过。

“女士子的脾性，想来如此，怕棋玉在纠缠也无济于事。”垚光看向罂粟，眼神柔和，“这不……这信怕就是女士子叫棋玉发的，以此为由好支开棋玉，独个行动。”

“这信几时收到的。”

韩子蜇偏头一想，道：“晨时过一个时辰，约莫是才发出的。”又一愣，“自然是在我们盼着你们回来之前，殿下原也不是硬要仙长一行前往，只是事出轻重缓急，只好如此了。”

“那么殿下说的要拾回的东西，莫不是与舶来有关？”

三清观。

采芹沿石梯向前，行至一处假山庭院，有流觞曲水、琴音袅娜，叫人有几分不信在世，似乎又如梦境，却见前路分岔出一株闪着荧绿光芒的人小草摇曳，片刻风拂，绿草便偏离假山庭院而向另一段山绿崎岖处，暗谷幽幽，一株荧光的绿草映于其间，更显诡异非常。

采芹心中不由思忖：一处高台楼榭，不甚雅趣；一处不见终点，暗无天日。

却定睛朝那抹荧绿处看，心中莫名熟悉，却如何也想不起来，摇摇头，一咬牙，心一横，此草蹊跷，便朝蹊跷处寻。

一脚绣鞋踏入草处蓬松，却不见了方才摇曳生姿的莹绿小草，原像幽幽无间的地狱涌道忽的变得明亮，亦如此刻初阳渗入，点点光斑透过树荫投在她的身上，采芹一手遮阳，方才的瞬息万变，叫她险些晃花了眼。

“女士子。”一声略带玩味之音传来，却不便方向，声线也与旁人不同，说是稚童，尤胜稚童，说是青年，全不相似，老年更不可能了，叫她有几分惊觉，不过略一思索，莫非，这便是棋玉所说的舶来道人？

“你在何处？”

“你往回走，依旧是亭台楼榭之处，那里更适合说话才是。”舶来语速略快，又补充道，“不过是小道设置了些障眼法，以为贪恋明媚之人会得报应，好在女士子心尽纯，故而选对了错的路。”

采芹听得一头雾水，狐疑道：“如何信你，连你是谁都不知晓，还有……什么是错的路？”

“你来。”

采芹无可奈何，只好原路返回，刚走到亭台楼阁之处，方才走过的那条小道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采芹有些惊讶，心想：这舶来有些本事。

刚想叩门入院，却见院中一侏儒模样身着道袍迎来，手中携一拂尘，端的是老派道人。

“想必阁下便是舶来道人了吧。”采芹微一施礼。

“正是在下。”舶来开门，领采芹入内，“同我想的一样，女士子究竟还是来了。”

“道长早算准了我会来？”

“女士子莫不是因为那一句彼梦已解，一切随缘来的？”

采芹喃喃：“彼梦已解，一切随缘？”

遂回过神来，忙道：“我见道长能力非凡，相比是有大志向之人，自然也是东禹道长亲信不假，我那侍女自来不胜管教，故而有些刁蛮任性了些，若冲撞了道长，还请道长见谅，勿要同她计较。”乃左右遥看，只觉此处并非那般简单，自第一天访三清观至今都未曾听过舶来道人之名，更不曾得知有一处亭台楼阁在石梯的尽头，再者，东禹虽为道人，可仙法道法自来有异，道人不可随意施法，就是施法也专注于降妖除魔之上，哪里会这些术法，凭她大梦几日仙境游，倒也能分辨清楚。

舶来此人定不简单，需得步步为营，瞧出他的心性，逐个突破。

谁知舶来道人竟发出哈哈大笑声，他本就不同常人的声线发出如此笑声，不由得叫人毛骨悚然。

采芹脸色一僵，小心翼翼瞧那舶来。

“无妨，年轻人总归是傲慢了些。”舶来语气轻松，“许是瞧我生得奇怪，又说自己是东禹观主的弟子，自然有些争议的。”

二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向楼阁之上攀爬木梯，木阁发出吱吱响声。

“年久失修的旧楼，观中也少有人知晓的。”

采芹略一点头，不动声色问道：“舶来道长既为东禹观主亲传弟子，许是我来的时日尚短，也未曾好好走过，故而不曾听闻道长大名。”

舶来顿足，采芹猛吸了一口气，止住不敢呼吸。

“这……”舶来转过头来，采芹忙挤出微笑，“有些故去的事，现如今，不提也罢。”

“到了。”舶来朝前一指，只见窗明几净之处，几处屋窗之外的平台上早已铺设好了茶具一设，乃至于露天楼阁之上，有香炉中生烟滚动，叫人有些迷离。

“请。”舶来扳动自己那宽大灰袍，为采芹迎座。

采芹同舶来对立而坐。只瞧阁楼之外，碧波蓝天，几多白云葳蕤，只生得一派轻松闲暇。

然而，此刻却不是轻松自在之时，许多疑惑萦绕心头，眼前中人既知她回来，势必也安排了而后的事，若要脱身只怕是难，况且还有许多不可说的问卷需要解答，她又如何甘心离去，三清观主旁人都不见了，又为何独独留了她与棋玉二人，嬴政何去？

“东禹道长可好？”采芹有些唐突道，“可真是云游去了？”语毕，便心生悔恨。

舶来眯眼，斜眼看了一眼采芹，却因眼睛生得极小，动作不甚清晰明了，不疾不徐答道：“是了，我师傅是去云游了的。”又露出谄媚微笑，“不过，也是我师傅提前料到，女士子会再来，故而叫我来此处等你。”

“可知有旁的要事？”采芹佯装镇定。

舶来又是一笑，语气温和道：“我们呀，须得去一趟咚芜大会才是。”

“咚芜大会？”采芹微一思索，问道，“那大会不是结束了吗？”

“女士子有所不知，咚芜大会连坐三天三夜，不过此次发生了点小状况，不过也不影响，晋国的传统节会，怎么可能就此作罢，我师傅呢，如今便在大会处。”

“你不是说他去云游了？”

“善信好记性，我师傅的确是去云游了，可咚芜大会发生那事，他又怎好旁观，说是妖邪作祟，我们道门中人，怎会坐视不管？”

“咚芜大会？”采芹眼中闪过狐疑，道，“莫非是死人之事？”

“女士子知道？”舶来似乎有些吃惊。

“不。”采芹道，“侍女不巧听道姑议论时知晓的。”

舶来微一点头。

“我们何时动身？”采芹又问。

舶来有些奇怪看她。

“我有一魂牵梦萦之人，须得带他一道去，才可放心的。”采芹心中百般纠结，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豁出去了，道，“只是清晨之时便不见了踪迹，道长可否带他与我同去，路上也好有些照应。”

舶来眯眼看他，略一思索，心中腹诽：却不知她如今功力恢复了几成，敢如此同我算计，莫非有旁的东西傍身不成，若我不答应她，她作旁的东西走了去，不全落空了，一人而已，区区凡人又哪里能阻止得了我？

心下一横，道：“好啊，你要带谁去啊？”

“故而你知晓那些消失的人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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