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非死,生非生。
——活死人
晋国,太平城,南北市。
公子尖同项秦商量,二人各司其职,公子尖以泅夫子进城变换路引上名方重是,项秦为秦二郎。
两人决意入南北市城慰府,分别借以入谋士客卿、参军投伍的由头,府门甲士见他二人相貌堂堂,且与求得职位相得益彰,加之太平城民风优良,鲜有招摇撞骗、作奸犯科之徒,故而并未多想,先放二人进府面见参知。
二人于城慰府大厅与太平城管理招揽参知,那人亦如城外那些活死人一般,不过腐败速度并没有那样快,脸上皮肉完好,只是泛着脓水,恶心是真恶心,然而这一路大街小巷走过来,他二人早已见惯了形色各异的男女尸首,其中大部分都腐败极其严重。
这位脸上泛着青绿的参知自称珂磨,是当地的大儒,他原本只管儒生客卿招揽,因太平城近日人员调配,故而也接管投军壮士招揽,见二人形貌不凡,心下满意,不停地捋着下巴上摇摇欲坠的青色胡须。
“你二人从何而来?”他按照惯例问他二人,喉咙里依旧同尸体一般发出僵硬咯咯声。
公子尖知项秦编不出所以然,拍拍他的肩膀,递出一个放心的眼神给他。
“我们二人是表兄弟,原来也是太平城人士,因求学远赴泰山云深不知处,如今,从那处学成归来,我倒是小有学问,我这表兄嘛。”他又一副很是熟络的姿态,又拍拍项秦的肩膀,仰起头,有些自豪,“自小就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又有着一副投军报国的好气概,想着来城慰府寻份好差事。”
“是不错。”那人僵硬的脸上流露不出表情,但肌肉牵扯的弧度似乎是在点头称道。
“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公子尖见他似乎对他二人很满意,试探道。
“既然要入城慰府,便说清楚得好,直言便是。”
“近日城内可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如此直接发问,公子尖自己说完便觉后悔,一旁项秦不以为意。
珂磨面容僵硬,看不出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停了两秒,若无其事,道:“太平城能出什么事,太平极了。”
“是嘛,我就说太平城是个好地方。”公子尖露出尴尬的笑容,眼含笑意看一旁站立不语的项秦。
却见项秦慢条斯理,双手抱拳,道:“不知参知一个人管理这许多应声而来的儒士,是否有些太过辛苦?”
公子尖有些惊讶,又有些不解,为何他会突然这么问,便想了想,之前那参知不是说近日人员调动,不知是否与他们全部变成活死人有关,他刚要开口,只听那参知道:“是挺累,一天接待好几拨人,偏是身强体壮的汉子,我倒是不知,这城慰大人近日这般迫切的召集壮士。”
虽言语磕绊,但依旧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强烈不满。
“为何会突然召集壮士?”项秦又问。
“谁知道啊,二位也站了许久,坐下喝杯茶。”珂磨走到厅堂上座,与丫鬟耳语了几句,便从容坐下。
项秦与公子尖相继落座于左右侧。
“恕下卿冒昧,有些事情却还是要弄清楚才心安的,不知参知可知城慰大人是否招兵买马?”公子尖面露疑惑,且带着几分焦虑,做足了客卿拜党派的架势。
珂磨思考了一下,干脆道:“这倒没有。”
“没有,那忽然要这么多壮年男子干嘛?”
“这我哪知道。”珂磨摇头,空洞的眼睛却看着公子尖。
公子尖有些揣揣不安。
“不知方先生学问究竟几何,稍后有份考卷,还请方先生作答一二。”
公子尖方反应过来,太平城终归不是小地方,既然是选客卿,那也该是有学问的,好在他从小便喜爱书卷,对于文史答理,易如反掌。
公子尖微笑:“自然。”
“茶怎么还没来?”珂磨探头向外,却不见端茶倒水的婢女。
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却依旧没有茶水。
项秦同公子尖倒是无所谓的,谁会想喝尸体端的茶,莫不是觉得晦气?
而就在此刻,门外传来尖厉女音。
“啊——”
二人忙站起身,高座上的珂磨虽仍是脸色僵硬,却也直立起了僵硬的身体。
“发生了何时?”
项秦忙走出去,右手捂住腰间“鸿鹄”,脚步轻快。
但见庭外花木掩映,草色生机,确是一番欣然,全然不似这尸臭翻天的太平死地,竟出奇的繁茂起来。
“什么情况?”公子尖也是惊讶不已,来时可不是这般景象。
来不及等他思考,只见项秦已迈步入庭,庭中花木诡秘般生长起来,围墙上的蔷薇一层层往下蔓延,带着瘆人的刺一点一点地往他们这般扑卷,公子尖眼神急切,大喊:“快躲开!”
项秦猛的一个翻身,抽出腰间“鸿鹄”,认准向他袭来的带刺藤蔓,闪刀一下,藤蔓砍断,如死灰般颓败在地上,发出森森黑气。
好生诡异,好生惊险。
“项秦,快回来!”公子尖大喊,眼下那里迷雾重重,断不可轻易犯险,如今或许只有大厅安稳些。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危机才刚刚开始。
“参知大人!外面有异像!”
话刚出口,就见堂内并无一人,又哪里得见那腐尸化的参知珂磨。
公子尖心觉诡异,忙去看项秦,只见项秦拿刀入内,却也是面色惊骇。
“什么情况?”
“参知不见了?”
殿堂空荡荡,且不见任何仆从生机。
公子尖忽的走出门厅,去看庭外,庭外已恢复如常,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寂静无声,甚至于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空气中蔓延着诡异气息。
项秦也跟了上来:“发什么了什么?方才难道是梦?”
“我们没有做梦。”公子尖平静道,“或许,我们到的根本不是城慰府。”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晋国,太平城,东西市。
夏末蝉鸣依旧刺耳,烈日当下照得遥望亭的楼台都冒着热烟,泅夫子与罂粟二人疾行在去往玉清观的山路上。
晋国有四观,其中位于都城绛城的三清观是主观,其后还有太平城玉清观,太安城上清观,居岸太清观,他们现要去的便是太平城玉清观。
泅夫子城门时便感知到了几分仙界的气息,故而随着浓烈的仙气寻到了这里,他已算过,所谓阵眼,以及布阵点都是这玉清观。
只是他二人行了一路,却不同于项秦与公子尖,他们却没有遇到任何活死人,只是周围蛇虫鼠蚁格外繁盛,许是因为山路的缘故,想着生态自然好,故而动物多些,也是自然,可这些动物大都以邪气较重的生灵为主,并没有寻到任何的灵长类,他二人便觉奇怪。
因早晚都要闯阵,再加上艺高人胆大,不论泅夫子泰山君仙气自盛,再说罂粟花妖一族本就力量强大,是以,他二人就算觉得奇怪,也还是不以为意。
泅夫子心中无奈,他完美没有预料到这趟凡俗之旅还能遇到死城仙气,他自是明白神旨所言:动乱,大乱,重聚。如今快到大乱的时节,却不知是仙界哪位上仙来这凡世助纣为虐,他虽不知此人与此城有多大干系,但越靠近目的地,仙气越是浓烈,看来定是不浅。
很快,一座府牌出落在他二人眼前,接着是直立起的高大们府,周围白气萦绕,似乎并不寻常。
“是仙气。”罂粟感慨。
“不错。”泅夫子面色凝重,“竟浓烈至此。”
“我们进去吧。”
二人便直接跨入门府,入门府内,烟雾萦绕,泅夫子施法让烟雾退散。
却见还有一段极长的梯坎要爬,二人倒是不在意长短,便是一仙一妖,跨过这些,又是何妨。
“走吧。”泅夫子道,“阵眼还在上面的观宇中。”
“先生有没有觉得奇怪?”罂粟环绕四方,有些奇怪,“周围没有任何道人,却像是在等我们一样,一切都太顺利了。”
泅夫子点头。
“这……”
“早晚都得进去。”泅夫子淡言。
罂粟点头跟上。
二人爬上顶层,果真坐落这一栋观宇,金赭交相辉映的道观上写着三个大字,“玉清观”。
“走吧。”
二人踏入殿内。
入殿,却见殿中央供奉的一座道门中人像,未有镀金身,只是寻常塑像,却不比寻常道观里倒插胡须的老道模样,却是个相貌堂堂的谦谦君子。
那像直立站着一尊佛莲之上,佛莲下是一方莲池,莲池周围萦绕白烟,那尊像面容含笑,一身白衣飘飞,如九重天上飞舞的仙子一般窈窕,却不似男子,更呈女相。
上抒:玉清天尊像。
“你们仙宫真有此人?”罂粟奇道。
“我倒是闻所未闻。”
“长得这般清秀明艳,我作为女子都有几分艳羡了。”罂粟发自肺腑地觉得此像俊美非常。
“这是男身女相。”泅夫子平静道,“仙气是从他身上发出的。”
“难道此像成仙了?”
来不及回答她的问题,泅夫子干脆了当一掌直披塑像。
“啪啦——”
塑像裂开,内里露出一个白皙男子,如玉光洁,未着寸缕。
罂粟心中一惊,却来不及细想,忙飞身借住那白衣男子。
此人与塑像一般无二,却是被封在塑像里面的玉清天尊无疑。
她将男子送至地面,与泅夫子凝重眼神交汇,探了探他的鼻息,却毫无生气。
“没有呼吸。”
“他早就死了。”此时,泅夫子心下明了,面容恢复清朗,“看来,是有人要用这法阵复活他。”
“所以这一城人就是祭品。”罂粟面露难色,有些不可思议,“可他已经死了,又不是凡人,怎么可能复活!”
“肉身不腐藏于这塑像之内,只要待到七七四十九天……他,或许能复活,只是阴差阳错,我们来了。”泅夫子有些怅然,他不知何人如此急迫又疯狂的想复活一个赝品,但结局已定,令人感到一阵悲哀,却再难腹水。
“这一城人供奉他,借他的灵力滋养水土,得一方太平,是以,必须用他们的命来养护他,才能复活他。”他平淡无波。
“可就算是祭品,死了便死了,又何必拘着他们的魂灵不放,还这般长此以往的做活死人!”罂粟愤愤。
“冥府估计都还不知晓这些人已经死了吧。”泅夫子叹息,“看来这法阵力量强大,可以在生灵死去献祭的同时,将他们的魂魄归回尸首,是以,可以实现双重功效。”
“傀儡!”罂粟惊讶道。
泅夫子不好过问凡世他人的政治问题,他如今必须依照神旨,将这些死去的人送往冥界,而将他们从阵法中解脱出来的办法也只有一个——破阵。
“我知道是什么阵法图了。”罂粟忽然道。
晋国,三清观,十里亭。
“你就同我们说说嘛,反正你二人都说了这许多,我们又同样是女子,总归是你们说漏了嘴,激起了我等的好奇心,哪里能轻易罢休呢?”棋玉一脸谄媚,却像是可怜依依的小猫小狗,满目期待地看着面前一高一矮道姑,“好姐姐,我们口风可严了,就是打死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再说了,我那样崇拜长烟仙姑,哪里会乱说呢?”
矮个子道姑一脸犹豫不定,高个子道姑也是面露苦涩。
一旁采芹默默不语,但眼神期待地看着她二人。
是了,这主仆二人安的是一般无二的心,都想着法子让她两松口,却也不是不可说,但,总归是不好,要是长烟道长知晓了,她二人就难做了。
“有什么要紧。”此刻采芹便一脸笑吟吟,有些狡猾,因容色美貌,却让人丝毫没有反感之意,“左右我们都是要走,今日问了,听了,倒也是我们的无礼,我们哪里敢说出去,你们就放一万个心,说于我们听听吧。”
矮个子道姑终究抵不过二位明媚少女的软磨硬泡,故而开口道:“我们也知道得不多。”
高个子道姑也松口道:“一点点。”并且做出了一个掐指的手势,有几分可爱。
“就一点点!”棋玉跟她一般做了个手势。
“就说是三年前,长烟道长初入观,确实是胆小懦弱得很,就连晚上睡觉都不敢一个人,因为她的身份。”高个子道姑看了她二人一眼,顿了顿,继续道,“她是公主嘛,带了好些个侍女,侍女都要陪着她才能入睡,而且观中人也不能大声同她说话,她十分敏感,因为我们声音大了些,便要哭,是以,那扫地道人的事情,我们也不敢说完全是假,可要是放在三年后,或许是一年前,那倒是不可能的。”
高个子道姑看了眼矮个子道姑,矮个子道姑接着说:“却是不假,一年前,长烟道长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据说是去了趟玉清观。”
“当时还带了一个人回来。”她眉毛皱起,似乎在思索,“是个男子,道号就叫玉清,你说气不奇怪,同太平城的那个玉清重合了。”她狐疑地看了看四周,又说,“可能你们不知道,可能知道,我还是得提一嘴,玉清观在太平城,太平城你们应该是知道的吧,闻名六国的太平圣地,那玉清观里有个玉清天尊像,是那处供奉的神仙,所以,长烟道长竟然从玉清观带回了一个叫玉清的男子,我们都觉奇怪非常。”
“太平城!”采芹同棋玉异口同声,然后相视,采芹面容凝重,棋玉面色惊奇。
“可不是嘛。”高个子道姑闻言应答。
“是啊。”矮个子道姑见她二人反应非常,以为他们也觉得此事蹊跷,却没有多在意,继续道,“那男子确实不太像男子,就是身高身材,没办法不相信他是男子。”
“为何?”棋玉问。
“长得太美了。”矮个子道姑感慨道,“我当时远远看过一眼,不似凡人。”
高个子道姑瞥了她一眼,继续道:“是了,然后同起同居,都这么传的,反正在一个院落,也不知道多亲密,之后长烟道长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能力飞升,性情也十分冷淡,却也不能说冷淡,就是寒凉了些,也不再畏惧旁人眼光,总之就是很威严。”
“也受人敬仰。”她继续补充道。
“可是这事东禹观主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吗?”采芹问道,“她是带了那个男子来之后才突飞猛进,观主没有怀疑?”
“当时东禹观主在闭关,这事估计都不知道呢。”矮个子道姑淡淡道,“再说,有什么好怀疑的,他们院落日日大开,也就是刚来时闭关了几天,之后讲法传道,络绎不绝,道门中人感谢都来不及,哪里会怀疑。”
“可是,毕竟是男子和女子……这?”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仙人都有个双修染指,道门中人说是断情绝爱,条条框框困得住小道,哪里还能管住得大道者。”高个子道姑此话毫无羞涩之意,确实同话中一般坦坦荡荡。
“可也不一定就是喜欢啊。”棋玉忽然开口,又支支吾吾道,“大公主还养了一堆美貌面首,也不一定全是喜欢的。”
“啊……”矮个子道姑一脸信誓旦旦,“此言差矣,喜欢一个人应是时时刻刻都想同她腻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在牵挂,我看着长烟道长同玉清便是如此。”眼神却看向身旁高个子道姑。
高个子道姑脸色微红,忙道:“不错,况且我看玉清也是这般,时刻跟在长烟道长身旁,也只与长烟道长谈话,对于其他人也只是微笑或点头。”
“原来如此。”棋玉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他们如今呢?是否要成婚了,长烟道长可不是普通人,是公主啊。”
二位道姑忽然不语,神情黯然。
“怎么了?”棋玉看她二人面色凝重,似乎是不太舒服。
“最后结局不好是吗?”却听得采芹冷冷道。
“我想,那个叫玉清的男子是否已经死了?”采芹脑中翻涌,她似乎联想到什么,又有些不可思议,连忙在脑中否定那个惊人的答案。
矮个子道姑摇摇头,道:“不知道,只说是回玉清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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