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下臣子（一）

若你是我，当做何选？

——采芹

晋国，鹤偌公主府。

“最后，那乐人死了？”采芹惊呼道。

“是，不但死了，最后连尸首也被晋王下令拖走，说是大不敬，即便是死，也难逃鞭尸之责。”绿椅有些胆战心惊。

采芹却又恢复如常，只是语气略带哀伤：“那乐人我是见过一面的，生得极美，完全不似凡人，见者便都以为谪仙，生得那般美物……”遂又惊呼出声，有些愣神：“鞭尸？”

“他那样爱美，死后还不得全尸，到底是为什么？”又是一派迟疑，“他这么做究竟值得吗？”

“姑娘。那人可是重要人物？”棋玉见状，有些担忧。

采芹不语。

“我打听过了，说是死前了然，留了一句话。”绿椅补充道。

“什么？”采芹轻问道。

“是说有人等他，甚好来着。”绿椅以手指按头顶峨眉穴，面色凝重，略一思索，接着道，“那人言语颇多，不过都记不得了，语句辞藻丰富，因宴上有几位经史太傅，称赞他词曲造诣极高，写下的竹简并未被销毁，若是姑娘好奇，等这阵子风头过了，便去学宫借阅即可。”

采芹点头，仍是出神，似是在思考着什么，见绿椅说完，忙又问道：“结果呢？”

绿椅面色认真，道：“乐师既死，大公主声名狼藉，场面一度难堪，却不知王上如何与秦王究竟说妥，总之，最后秦王并未与大公主结亲，潇洒离去了。”

“就这么走了？”她有些意外，原在桥亭处看了那人一眼，演马场上也撞见过他，只是当时并没有心思与他搭话，却不知桥亭一眼之后，他竟久这般消声匿迹，实在不是那个策马狂奔的驰骋少年做派，若是什么都不做，她是万万不可信的。

“堂堂秦王，此番在晋国耗费时间，若是没有补偿，怕不符合身份吧。”采芹腹诽。

绿椅看她表情暗淡，心知女士子猜忌，又忙补充道：“姑娘说的不错，王上碍于礼节赠与了秦王一件物什。”

“六磐琴。”

晋国，赛马场，好远阁。

“此琴，先生将它称做六磐。”诗诗满脸哀愁，依依不舍地看着手中环抱的宝琴。

此刻她心中感慨万分，不过萍水相逢两三日，如今却已阴阳相隔，她实不知如此过眼云烟究竟是幻还是梦。

那把琴本不是她的，而是自称从大公主那派遣而来的琴师怀卿所有。只是身为师旷亲女的她于父亲在世时就时常听闻，以为伯牙赠钟子期的知己之琴，闻名天下。

那日见那日抱琴而来，面如冠玉，神色温和。

只做名琴难见，便同他借，他乐得自在，亦是慷慨大方。她初次尝试拨弄琴弦时，鸦雀无声，换做他人，更甚如此，只怀卿一人能让名琴余音绕梁，如三日兮。果真是古琴最通人心，乐人弹指数十年，只盼古琴造姻缘，可惜这姻缘还未等到，美人便先身死，只盼着这琴可别沾上晦气。

那时怀卿身死，她已然是哭成泪人，怀卿死后，尸骨无存，除却那几卷《醉客卿》（太傅为其命名），便只剩这把“六磐”，如今存于乐坊，既是念想，也是一件失主的宝物神器。她本想将六磐放置乐坊中，只等下一个拥有卓绝天资驾驭六磐的主儿，可谁知就这样稀疏平常地被晋王赠予了秦王。

忽又想起秦王那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我瞧着那把琴不错，若要补偿，便赠琴给孤吧，孤在此便谢过晋王了。”

眼前又浮现出晋王那张面目可憎的老脸，诗诗心中万分不满，却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拱手相让，谁叫她们乐人天生低人一等。

嬴政差哽哩接琴，哽哩本是乐呵接手宝物，可一看就这诗诗姑娘脸色阴云密布，却只好悻悻，小声道：“交与我吧。”

诗诗片刻出神，心下伤感，却不得不交出琴去，又道：“六磐是古琴，奴想着秦王应是学识渊博之人，定是知晓六磐为旧时名乐师伯牙赠钟子期知己信物，如今算来，已是古物，古物通灵，凡人弹奏不出声响，我亦是如此，乐府中人亦是如此。”

目光深远，忧思难忘。

“只怀卿可以令它有声乐荛，如登高望远，好不清明。”见她深思悠长，又道，“只可惜，红颜薄命。”

眼神暗淡，浑然无光。

嬴政见状，实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斯人已逝，如今孤既得此名琴，哪怕作弹无声也会妥善保管，待到有人真能拨响琴弦，孤便将此琴赠与她，如此可好？”

诗诗听罢，睁大杏眼，眼睛中有神采奕奕，似恢复生机，却又平静无波，道：“殿下竟真舍得如此？”

“我们殿下可不是说话不算数之辈。”哽哩忙喜气洋洋，炫耀道，“殿下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又笑嘻嘻看看嬴政。

嬴政见状，只哈哈笑了两声，便与诗诗告辞离去。

晋国，鹤偌公主府。

“六磐！”采芹惊呼。

“是叫六磐。”

绿椅有些诧异于采芹的惊讶，却是一脸平静道，“正是叫六磐。”

棋玉面露疑惑：“六磐有何不对吗？”

只见采芹缓缓说道：“不对……不对……”

她哪里会不知道六磐呢？六磐，不若是两年前死在大公主手下的一名门客！

只是区区几面缘，她也早忘了那人长什么模样，只依稀记是会弹琴的，原入驻宫中三公主殿下，只因王上无力料理，随手扔去了一阁空泛之处，恰其他几位公主都说阁中无地，只好委屈了三公主姬蘅，如此看来，这六磐与姬蘅便不是旧交，也是相识的。

“大公主如何了？”姬蘅忙问。

“那时人群众多，乐师死去，大公主将其抱着痛哭流涕，她这般做法，即使是没什么也变成有什么了，朝野上下皆是不屑，更何况是秦王呢？是以，豪威将军在场便大言不惭说自与大公主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今日若是王上不应允了，便是不给满朝文武面子。”绿椅见采芹面色如常，又接着说，“而后，公子斑又跳了出来，猛夸豪威将军识时务，还喝彩大公主与豪威将军天赐良缘，若是父王不应允便是不给老天爷面子，故而豪威将军更加丧心病狂，王上见状实在是心力交瘁，便支晖说他们两的事则日再议。”

“就是那个封号豪威，名、字皆为豪威，风流成性的将军？”

“正是。”

“故而他们成了吗？”棋玉听了许多，心中不免好奇，恰如大公主姬蘅骄奢淫逸，又当豪威将军豪威姬妾成群，这二人若是凑成一对，怕不是帮了世间许多痴男怨女。

绿椅摇头，嘴上却道：“虽没个准信儿，但十有八九了，大公主此番闹得人仰马翻，如今晋国上下谁人不知她行苛政猛于虎，逼死男宠，实在是没什么好姻缘了。”

“王上那般宠溺大公主，应是要好生思量的，只是这次大公主要翻身恐怕就难了。”棋玉感慨。

“三公主是何动静？”采芹又问。

“未曾听过有什么动静，倒是二公主那边有些不寻常。”绿椅又道。

“嗯？”采芹略有诧异。

“说是去了三清观，要清修一段时间。”绿椅声音轻缓无波。

采芹点头，她自然能猜到这位胆小怯懦的二公主发现假传王意之事败露，立马便躲了起来，恐怕也是想避避风头，只是恐她一避便永远出不来了。

“依我看，王上这几个儿女，也就三公主靠谱些了。”棋玉替采芹倒了一杯茶，趁着刚泡好茶香浓郁，忙递给她。

采芹接过那盏茶，上好的浮粱茶茶气萦绕，有如阵阵迷雾，采芹轻呼一起，吹散了那团白烟。

“姬蘅……”

她已知晓，此番折腾下来的最大获利者必然是姬蘅，姬蘅熟知公子斑与姬苑不和，借以公子斑痴傻心性一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出言无忌，加之持六磐琴的怀卿，她与六磐相识，这怀卿定也与六磐相识，而六磐于两年前死在了大公主殿中，故而这二人联手的可能性极大，目的便是为了推到姬苑，本来这些不够，可这次宴会上却有熟人，自小就爱慕姬苑的豪威将军，怎么可能放过如此机会，况且还有愚不可及的未来小舅子帮衬，如何也得让盛气凌人的姬苑掉一身娇骨。

可怀卿又是如何与姬蘅联系呢？二人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节目，而让怀卿献生，为何一定要怀卿的命呢？若要大公主身败名裂，凭她姬蘅的聪明才智又不是想不出两全的计谋，如此这般冒险，是想销毁什么？如此看来，姬蘅此人年纪尚小，熟悉人命布局，实在匪夷所思，思及此，她便又想起来赛千里，比起人命，马命又如何？

她暗自神伤，心中感慨：何时我也成了她棋盘上的一子棋，且不知是什么棋，她以话术哄骗二公主谎称王意邀我进宫参加马术比试，而我竟无任何怀疑便拉着赛千里参赛，宫中无任何人告知我魁首既定的旨意，这恐怕是时间缘故，我去的时候众人都已步入马场，只是……全寺人？

她依稀记得那日送她入场，暗示他夺魁的宫人叫全寺人。

“全寺人！”采芹猛的惊起。

“怎么了，姑娘？”棋玉一脸茫然。

绿椅也是疑惑。

“你可听过有个叫全寺人的宫人？”

绿椅摇头，一脸迷茫。

而此时外面却传来一声熟悉的对答。

“全寺人死了。”那话是宋管妇传来的，那般沉稳端重，只听声音便就知道是她了。

几名丫鬟忙向她施礼问候。

“死在溪苑的湖畔，说是失足落水，被发现时已是宴会结束后了，收场时被宫女寻到尸首，人群嘈杂，自然是不好去分辨究竟是他杀，还是意外。”

话毕，采芹略一思索，心中疑云又解去了大半。

“我早该猜到她要做什么的，而如今我却要为自己的驽钝付出代价了。”采芹却是一脸镇定，只感叹道。

便起身往外走去。

“女士子可是知道要去哪？”宋管妇见她不似方才那般惆怅，却有几分胜券在握的肯定，忙跟上她。

绿椅见状，悄声对棋玉说：“若是半个时辰内姑娘还没回来，边差人去裘府，请裘太尉。”

棋玉点头应下。

“自然，管妇此来便是主屋开门了，大抵是要处理我的事情了，我自不会逃避。”采芹便走边回答宋管妇。

此刻宋管妇却不说话，只静静地跟着采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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