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博弈（二）

世事纷纷一局棋，输赢未定两争持，须臾局罢棋收去，毕竟谁赢谁是输。

——《谁与博弈》

宾客就坐之处所对，此处现已呈假山环绕、翠石凛栗、楼阁暗影的舞台模样。一棵杨树被移植过来，顶大的树下竟是草席铺地，以琴、笛、管弦等不知名器物排放整齐，葱郁的树叶摇曳，一片树荫打在草席地上，间隙又透着半点阳光洒在乐器上面，一派如梦似幻。

几个仆从慌慌张张地从就近的雅室里抬出几个青铜制成的器皿，似乎也是乐器，在抬的过程中就发出叮叮当当却不成谱的声音，还有几个侍女急忙搬来一篮又一篮的鲜花，以及不远处就势待发的木制书案上放着已磨好的墨与铺好的竹简，让人心旷神怡，同时也预示着一场盛大演出即将开始。

“如何？贵人们何时来？”白衣男子端坐草席之下，一脸焦急，他已在此处候了许久，原也不觉有什么不好，只是现下阳光正好，就是再大的树也会有漏光的地方，看着自己细腻光滑的手，满是懊恼。

“还是得等，现下说是出了乱子，赛场那边是采芹女士子夺魁，鹤偌殿下还在责骂呢。”另一名白衣男子悄声回道。

“啊？采芹女士子！怎么会，不是说王上早就下令定过魁首了吗？”那男子听罢，一脸诧异。

“可不是嘛，就连我们乐坊乐人都知道的事，她一个女士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呢？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那男子刚要继续说，却被一声清冷雅音打断，抬头一看，见那男子是新来的领乐首席怀卿，面色窘迫，却不得不满脸堆笑，道：“真是贵人之事不可说啊。”

全场哑然。

提问的是春寿，回答的是伶单，而打断二人问话的正是让瑰美人心神荡漾的美男子怀卿。

春寿一脸悻悻。

“此地是后台，你们方才的话要是让贵人们听了去，脖子上的顶东西就别要了。”忽的响起柔美女音，二人心知肚明，是诗诗回来了。

“方才只是小话……小话，毕竟这太阳确实也照进来了，我二人只是……”伶单天性矫揉，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背透着阳光有一片红痕，心中不平。

“行了，莫要多说，怀卿只是好心提醒，别得了便宜还多嘴。”诗诗一脸严肃。

春寿伸手拉了拉不知所谓的伶单，示意他别多话。

伶单看了一眼面前的怀卿，怀卿模样极其精致，整个人在阳光照射下似皎皎明月般耀眼，却让他心中一震，怀卿所站之处原就是太阳底下，白皙的皮肤已有红晕升起，却丝毫没有怨言，在看看自己只被晒了一小点红的手背，心中更是羞愧，忙道：“怀卿，你不热吗？”

怀卿朝他无奈点头，嘴里却道：“此处哪里都是贵人，若是多了埋怨，令人生厌。”又顿了顿，怕他听不明白，又风轻云淡地感慨道，“贵人们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揣测的啊。”

伶单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他问的不是这个，他问的是他不热吗，在阳光照射下泛红的面庞，回去若是不用芦荟敷一敷，恐怕会黑上一层，他们乐人最是重样貌了，怀卿这样美的人，可不会亏待面容，任由自己在阳光下暴晒。

春寿叹了口气，他们乐人就是有再精湛的技艺，只要贵人一句话下来，便都只有付诸东流了。

“我知道了。”伶单看着依旧沐浴在阳光下美得出奇的怀卿。

诗诗朝他们点点头，小声道：“约莫也快来了，诸位先试试音。”刚想去叫怀卿，却见怀卿愣愣地站在树下漏光之处，光线锋利，照得怀卿白皙的脸隐隐泛红，却不是病态的红，恰到好处的眉目如画，如同仙人下凡的美，诗诗先是一惊，却不想这位新来的领乐首席生得这般惊艳，让她一个女子都自愧不如，原就是传闻中的谦谦君子，几日接触下来他们也并没有多说几句，阅美人无数的诗诗自然也没仔细瞧他，只是隐隐觉得这人好看，诗诗摸摸自己的脸，确实心中感慨：下辈子一定要有这般美貌。

忽又反应过来，怎么还在晒着？

她连忙上前拉走恍惚的怀卿，道：“若是太阳把你晒坏了，谁来领乐？”

怀卿反应过来，面带微笑，道：“掌事说的是。”随后走到主琴出坐下，一脸无事。

诗诗扶额，心中无奈。

采芹被人带走后，雅诺公主与晋王说了几句，便施礼告退了。

晋王面露喜色，指着一旁娇媚柔弱的大女儿姬苑，朝她招手，慈父一般道：“苑儿，来。”

姬苑见父王唤自己，又看看秦王俊逸模样，脸上立刻浮现娇笑，袅袅娜娜地走到晋王身边。

晋王拉过女儿，满心欢喜道：“好侄儿，这位是孤的女儿，你称她一声苑儿便是。”

此一话出，众人心知肚明，瞧着晋王是笃定要将自己的掌上明珠交于秦王，可这厚礼对于秦王，乃至于在场各位来说，都是烫手山芋，倒不怕秦王猜忌，若是姬蘅不与他说，他还真就以为眼前之人如弱柳扶风，娇艳动人，只是脾气稍差了些，却不想还是位豢养男宠的主儿。

嬴政有些梗住，旁边哽哩脸色难看，方才殿下去追小女郎时，他就在人群中听到不少关于几位公主的传闻，这大公主在外传出的名声，可大不好听，哽哩心中暗骂：呸！这晋王安的什么心，好好的三个女儿，非要嫁个这么个风流女子！是把王上当什么了？

嬴政却是一脸平和，向姬苑施了一礼，道：“方才赛马场上就见了公主，如今再见，更是让人印象深刻。”

意有所指。

晋王却还是止不住的笑容，转眼看看王后，王后却面露难色，作为母亲的王后哪里不知，自己女儿早就声名狼藉，如今王上欲与秦王结亲，确是让她有些不解，难不成秦王会听不到风声？

姬苑确是一脸理所应当，她本生的貌美，只是花心了些，瞧见俊秀男子就移不动腿，现下一脸娇羞，心中一片荡漾，心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撞见两朵桃花，莫不是都要往院里塞？

倒不是说她蠢笨，但她也是真的伶不清楚，原就是因为晋王、王后对她百般宠爱，故而导致她这样先天美貌，后天智力发育不足，如此算来，智力恐怕全被姬蘅吸走了吧！

姬苑不知如何作答，以为对方已被自己迷住了，却不想此时一位盛装少年驾马驶来。

这少年，却不是公子斑是谁？

迢迢远路而来，他自知他与不守赛场规矩的大姊不同，虽是晚到，却已经得意洋洋。

“父王！母后！儿臣来了！”语气中虽含稚气，却喊得威风凛凛、意气风发，听得秦王都以为这公子斑有什么过人之处，满布狐疑地看着他。

晋王更是欢喜，脸色的褶子都堆到了一处，似乎是瞧见了什么珍宝，哽哩见他如此兴奋，心中感慨：为何这般兴奋，这儿子不是天天见？

公子尖刚要来个潇洒下马，却不想踩滑了马鞍，大叫一声，若不是嬴政炒哽哩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救他一救，否则，公子斑就差点摔下马去。

公子斑被嬴政身旁侍从模样的哽哩辅助下马，好不容易、还算圆满地从马上下来，见父王、母后面色如常，大姊却似笑非笑的鄙夷模样，公子斑气极，指着大姊，直道：“儿臣要举报！大姊又偷人！”

众人皆是一愣，尤其姬苑满脸羞愤，却似做错了事的孩童，一脸无辜的看着众人。

众人屏住呼吸，一言不发，空气似乎又到冷了冰点。

“又？”哽哩没忍住直接说了出来，见众人面色凝重，忙以手掩嘴。

嬴政看了一眼哽哩，心中凄寂，他何尝又不想说出呢，心中感怀，倒是哽哩懂他。

“我亲眼所见！”公子斑见众人只是目瞪口呆，却不发言，又补充道，面上浮出肯定。

姬苑满脸通红，一切不言而喻。

秦王却不做声，只安静等晋王处理。

“此是贵客，可不敢造谣生事。”晋王一脸凝重看着儿子，以一丝不苟地态度震慑周围看热闹的王孙公子。

“儿臣可是句句属实！”公子斑不知事情轻重，只想着要让处处与他针锋相对的大姊难堪，又挖苦道，“有些人在前面与旁的儿郎调情，还怪被人瞧见了不成？”

姬苑仍是一言不发，她脑中慌乱，已然是分不清楚是被何人发现，她思忖着，脑中浮现出姬蘅视若无睹的模样，又是怀疑，又是担心，却听到公子斑说自己在背后看到了，她又惧怕是公子斑亲眼所见，又惧怕是三妹告知公子斑，借刀杀人，她可是知道的，借刀杀人这招，毕竟从前她就常用，但她亲妹妹，总不会因为一个区区乐人这样害她吧。

她脑子一片混沌，茫然地看着晋王。

王后忙打圆场：“今日采芹同秦王都入了赛场，许是有旁的女子也误入了，我儿看错了也不是不可能。”

“母后！断不会错的！”公子斑斩钉截铁。

嬴政见状，见晋王难以收场，却不得不发言了，道：“早闻大公子雄韬伟略，近日一见果真如此，瞧着今日天气炎热，公子又如此跋涉，许是劳累过度看走了眼也不可知。”

“是啊！”姬苑见嬴政替自己解围，忙焦急应道，“阿弟莫不是太累了，快去歇着吧，今日大姊不与你计较便是。”

公子斑却急了眼，一脸不解地看着嬴政：“何不信我，她声名狼藉，秦王还要娶她？”

嬴政心中拍案叫绝，对直来直去的痴儿公子斑心生好感，他原就是要这样的效果，说出此女劣迹，叫这晋王如何下台，从自己儿子口中说出的事实，且此子为未来的君王，悄悄他究竟是选择儿子，还是牺牲女儿。

话到此处，姬蘅却骑着马儿缓慢行来，且悄无声息地从马下下来，走到众人面前。

“阿兄此言差矣，今日秦王赴宴，父王、母后怎可怠慢了秦王，那边还有大姊特邀而来的乐人演奏，可不能辜负了大姊一番心意，让秦王殿下好等。”

晋王看着刚到的三女，迟疑一秒，随朝秦王招手：“是啊，贤侄，快随孤来看看，看看孤这晋国歌舞比起你秦国如何？”

嬴政忙笑迎合：“好呀，既有歌舞，何乐不为？”又朝晋王招手，一副乐意之至，“走着……”

晋王与王后眼神示意，王后拉着姬苑，随后跟去。

众人也跟着离去。

只不过没有人注意到，秦王离开时看了一眼姬蘅，眼神中含着信任，似乎在说：接下来，看你的。

姬蘅朝他微微点头，意为：不负所望。

公子斑失落的站在原地，剩下的还有姬蘅。

公子斑没好气的看向姬蘅，理论道：“你为何不说是你看到的！是不是故意让我难堪……早就知你是大姊那边的人……”

姬蘅无语，转身离去，却不忘回复他：“阿兄不是叮嘱过我，让我别说看到过你吗？”

“话虽如此！”公子尖泄气，挠挠头，“可……”

“阿兄，看戏可别错过了，跟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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