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竹新贵（二）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伐竹新贵》

仙家随公子尖下山，因与楚国王都相隔甚远，未免路途不便，以师徒相称，仙家入凡事，打扮、行为皆小心翼翼，然途中经行者无比为二人之才貌所感慨，有人称师傅高洁，不蔓不枝；徒弟坚毅，潇洒自如。有女豪放，以花滋师，仙家惶恐，公子尖为其挡，二人风尘仆仆，一路辛劳。

行至王城外端小城镇已是入夜，二人遇一客栈，便入住其中，来往费用皆是仙家所舍，公子尖落魄，如今只得满腔热忱留与大局相抗，路行千里，千里使然。

仙家与公子尖入座客栈小亭，公子尖深感彷徨，叹道：“仙家，我有一要事要与您相商。”

仙家点头，笑盈盈地看着公子尖，公子尖顿觉有些异样，却还是止不住他心中的焦急万分。

“在下与你一道前去王都，然这一路，却是不知仙家有何要素，乃至计谋，恕在下愚钝，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若非是先前您要为我达成心愿，而今这一路上也过去了许多，可该是有个计谋？”

仙家淡笑，坐于客栈粗鄙椅凳上正悠然自得地喝着白茶，仙家道：“公子莫急，还未到时候。”

白茶性凉，甘洌可口。

“究竟何时才能立势，哪怕是有个计谋也好。”

仙家掐指一算，道：“明日便会有人来。”

“可......”

“勿要多言，天机不可泄露，该要你知晓的必会知晓。”仙家落茶，起身往房门走去，向他挥了挥手。

公子尖恍惚点头，觉有疑惑，却只能咽回肚子。

次日，清晨。

客栈一派热闹非凡，人群接踵而至，从里到外排了个水泄不通，公子尖下楼拿早点，偶遇焦急上楼的店伙计，又看到站在一旁神色凝重的店家，见状，心中疑惑，忙问：“店家，可是出了什么事？”

如今局势不稳，人心动荡，谁也不敢保证下一秒所居之地会不会成一片战火纷绕，而如今这里如此多人，公子尖心中忧虑，莫不是外有站事，却并没有听见喊打喊杀的声音，又恐大计落空，甚是奇怪。

店家有些胆战心惊，但觉二人投至客栈皆是丰神俊朗、仪表堂堂，大概也是不小的人物，店家不好得罪，只小心翼翼地凑近公子尖，低语道：“你可知晓卦师？”

公子尖点头，卦师一职他是知晓一二的，而今王都最盛卜卦占星之术，也是王臣礼仪之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巩固王城命脉的关紧引子。就连他的命格也被卦师掌握在手，如今他仓皇逃窜至此亦然是卦师所算，虽不知那卦师所算是否属实，却有几分忌惮，竟让他成了这走投无路的逃民草芥，故而，他对卦师的印象算不得好，甚至是有些反感。

他心中思忖：“不过是替权贵卖命的走狗异兽，仗着卦师之名草菅人命，怕是连鬼都算不上吧！”

“瞧那些人，全是来这寻卦师的。”店家指着楼下排队的众人，“据说是有人算出我们客栈里来了位得到仙人，特来请的。”

公子尖忽的一惊，他总算是知晓为何昨夜仙家迟迟不肯告知计谋，原来计谋便在此处，真可谓是天机不可泄露。公子尖的心中已然波涛汹涌，这便是天机了，而今寻卦师，那卦师，可不就是仙家吗，且是王都派来的人，看来仙家这步棋走的甚妙，即是王都穿话，想来可信度颇高，那么替他平反便是易如反掌，此时的他有些惊喜过望，甚至忘了原本要用店家讲的话语，神色炯炯，有些反常。

“这位小哥，可是也想寻那仙家？”店家见他呆愣，连忙问道。

公子尖摆手，向他作揖：“多谢店家。”

遂飞快地跑上楼去寻仙家，仙家房门紧闭，不知是否在休憩，但得此消息公子尖欣喜万分，敲了几下门，却并没有人应声，便直接推门而入。

入内，大失所望。

仙家不在房内，公子尖慌张，总归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哪里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公子尖无奈的摊坐在地，心中怅然，心想：“若非是仙家走了，也不必帮我了，那我还需要再去趟泰山伐竹么？”

思及这里，一熟悉声音传入其耳：“倒是不必去了，可不知我山中生灵又有多少要遭殃，这我可是再担待不起了。”

公子尖忽的神色自然，转身看去，仙家换了一身之前再山中变过的卦师衣服，颇有几分风骨，公子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仙家早有打算，早在山中就已知晓这桩缘故，他连忙起身，与当时那个果敢的伐竹新贵皆然不同，多了几分稚嫩与天真。

“仙家。”公子尖无奈道，“我还以为您回山里去了......”

仙家道：“都猜到了计谋，怎会觉得我会离开？”

“原是不敢这样想，但久敲门不见仙家，左右客栈门庭若市也未见仙家，在下左思右想，实在惧怕仙家金蝉脱壳一般消失在我的眼前，毕竟仙家是仙，而我只是一个凡间不得志的将死之人。”

“不可以将死形容，你不是这样消极的人。你至竹林寻我，让我对你颇为看好，而今我来此祝你一臂之力，是我的劫，也是你的劫，故而，为何要走？本该经历的。”

“仙家的劫？在下的劫？”公子尖再次疑惑。

“正是。”仙家点头，一副高深莫测，“公子可有想过计谋？”

“计谋。自是早有思量。”公子尖道，“然子尖愚钝，总是想要刨根问底，仙家可否告知我这劫难为何？”

仙家不语。

公子尖追问：“可是渡我，为我实现愿望便是您的劫难？”

仙家不语。

“可是会害了仙家，若是如此，仙家便只帮我削去那恶名，其余我自谋之。”

仙家面容如常，温润如玉，缓缓开口，却论的不是这件事：“你的计谋是什么？”

公子尖顿觉失态，有些尴尬，原想仙家会道天机不可泄露，如今竟问了与之前相同的问题，他也惊觉这事不会那样简单，即是天机，还是缘分到了再说，何必咄咄逼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公子尖温和一笑，羽扇纶巾，认真说道：“先为平反之计，取得楚王信任，而后谋之。”

“可是佳计？”仙家问道，仍是面不改色。

“试试便知，卧薪尝胆，未尝不可。”公子尖正色道。

“人前叫我卦师，人后叫我师傅。”仙家不紧不慢的解释道，“不知人间可有其他散仙，散仙中若有一二认识我的便是麻烦，你若称我作仙家引人注目，很是烦扰，故隐藏身份，当一师徒相称，便是合理了。”

便宜尽被他占了，原是瞧着少年资质不错，也与他有缘，故而帮他实现愿望，实则有一大部分缘故是想将其收于门下，潜心修炼，只盼上青天会有一位新的主神，然这小子不识趣，竟不愿意，此番说来，已然是收得了徒弟，便是他殒命也该归一他的门下。

“便劳烦仙家了。”

“诶？”

公子尖忽的反应过来，敲了敲他的榆木脑袋，道：“失礼失礼，师傅海涵。”

“好徒儿......”仙家拍拍他的肩，端的一副长辈做派。

“那便看看你的妙计。”仙家掐指算机，神色如常，平缓说到，只是发丝微颤，并不为人所见。

公子尖有些感慨，一瞬之间，竟有如此困惑破解，也不枉费叫着一声师傅，想来大胜之法必备，那般前程似锦，怎叫他人笑话？

二人走出房舍，相视一笑。

公子尖拍了拍卦师的肩，道：“仙......”眼前突然出现了两个陌生宾客，公子尖连忙换词，“先前便听闻卦师法力无边，福凶祸吉皆是笃定，从未有一次失手，可否替我一算？”

便是一副演戏模样，二人看似不曾相识。

仙家笑笑，道：“未尝不可，只是信徒颇多，接踵而至，泄露天机，恐遭天谴！”

公子尖见原本谦谦君子的卦师忽而一副高深莫测的行骗模样，略有些夸张与趣味，心中好笑，却又不敢外露，只接话道：“卦师名号，何人不知，眼瞧着客栈中来人一个个的，都在寻您，莫不是天意，叫我好等。”

提到这里，那两个陌生宾客面露狐疑，开始窃窃私语：“莫不是真的？”

“我还想着请这卦师看看我是否有官家福泽呢？”

那人圆滚滚的面貌，很是有福，卦师听其议论，走进那人，笑谈道：“这位先生，哪里是官家福泽，简直是一身福泽呢！”

那人抖搂都搂自己一身的膘肉，一旁同行者捂脸想笑，那人见状，有些恼怒，觉这卦师是在嘲笑自己膘肥体壮，心中不爽，道：“世上胖子千千万，何必如此！”

卦师面色不改，从容道：“说的不错，既然世上胖子千千万，我又何必只说你呢？”

那人无言，有些疑惑。

公子尖见状，忙呼喊人群：“大家快看啊，卦师算卦了！”

众人本就是因王都传来的消息而来，等了许久都未曾等到卦师，本来人心溃散，见此热闹，又是纷至沓来。

“哪里有卦师？”

“卦师在何处？”

......

那人立在原地，等卦师一个说法。

卦师不语，看着汇聚于此的人群，公子尖朝卦师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可以开始表演，卦师点头，哈哈大笑起来：“众人皆在寻我，那我便先小试牛刀，看看究竟准是不准！”

“好！”众人异口同声。

“这位先生，请把你的手伸出来。”卦师对那人道。

那人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来，期间还在不断缩回。

卦师安抚道：“算卦，也是要看手相的，并不会对你的手有伤害。”

那人战战兢兢，哆嗦着解释道：“我原是没看过卦，只是听过，今日见人多来凑热闹，不巧遇到此事，倒也不是我没见识......”

卦师拉过他的手，又从随身携带的口袋里拿出龟壳、兽骨等占卜用物，最后掐指一算，道：“恭喜先生！贺喜先生，先生父亲今日升官，应是做了右尹，想来马上就会有人来派消息了，这可不谓是福气临门！”

众人皆知这位胖先生不久将成贵人，右尹乃是令尹的副手，而令尹职权之大无人不知，如今深处乱世，也就这类人算得上是上等人了，能享福泽，岂不是好命格。而此时的公子尖却在想这位卦师大人，可真的是由这些歪门邪道的骨物算的卦，他不信，想来最后一步掐指一算才是至关重要吧，思及此，他觉卦师与先前极为不同，许是并不了解，而生的错觉吧。

忽而，有仆从风尘仆仆赶来，于客栈外大喊：“先生，大好的消息！芈公受封右尹！”

家中来喜，那胖先生连忙应声转头，是家中仆从的声音，然客栈人满为患，压根瞧不见声音的来源。

“先生可是姓芈？”公子尖问他。

那胖先生喜上眉梢，全然没了当时的骇然：“正是，正是，我父芈壬夫，果真是右尹！”

卦师点头。

众人皆是一惊，拍手叫好。

“真是天神下凡了！”

“如此准确，不少一分一毫！”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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