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从 小 丘 西 行 百 二 十 步 ， 隔 篁 竹 ， 闻 水 声 ， 如 鸣 珮 环 ， 心 乐 之 。

伐 竹 取 道 ， 下 见 小 潭 ， 水 尤 清 冽 。全 石 以 为 底 ， 近 岸 ， 卷 石 底 以 出 ， 为 坻 ， 为 屿 ， 为 嵁 ， 为 岩 。

青 树 翠 蔓 ， 蒙 络 摇 缀 ， 参 差 披 拂 。潭 中 鱼 可 百 许 头 ， 皆 若 空 游 无 所 依 ， 日 光 下 澈 ， 影 布 石 上 。

佁 然 不 动 ， 俶 尔 远 逝 ， 往 来 翕 忽 ， 似 与 游 者 相 乐 。

潭 西 南 而 望 ， 斗 折 蛇 行 ， 明 灭 可 见 。

其 岸 势 犬 牙 差 互 ， 不 可 知 其 源 。

坐 潭 上 ， 四 面 竹 树 环 合 ， 寂 寥 无 人 ， 凄 神 寒 骨 ， 悄 怆 幽 邃 。

—引《小石潭记.柳宗元》部分文

入夜，幽邃更甚，恰阴风怒吼，林中茂密，忽觉一声响惊起，恰是一书生模样的少年至此，头戴小冠，手持画卷，踉踉跄跄行至小石潭边。

夜风吹拂，似是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正准备倾斜而出，果不其然，林外的声音更甚明显，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的还有火把燃起的光芒，幽暗的小石潭附近霎时一片大亮。

火把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大，满林的火光映照出书生俊朗的面容，书生瘫坐在小石潭边，原是面如冠玉的脸，却带一副凄凉神色，看着越来越近的火把，书生叹道：“亡了，终究是亡了！”

语气凄楚，眼含不甘。

幽邃冷清的小石潭发出森森寒气，书生紧握手中的画卷，心中产生决绝之意，书生忽的站起身来，面朝幽深的小石潭，欲跳之而自裁。

然，时机太快还不等书生反应，林外那一行人便破竹而入，书生心惊，一只手被其中一名兵士所缚，跄然间将另一只手中那幅画卷直直坠入小石潭中。

潭中鱼儿本就横行，几只小鱼儿东倒西歪将画卷撞了个满怀，而画柄上的线因太长而惹的鱼儿嬉戏，调皮的鱼儿用嘴吮吸画柄，线连着线，鱼儿追逐鱼儿，原本紧实的画卷就这样在鱼儿们的簇拥下散开，露出一幅美人画卷，画卷忽的蹦出白光，微弱而显得潭底清澈，画中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好似天上仙女，不似凡间俗物，好在潭水幽深，上方兵士并没有发现异常，几个兵士押着书生快步离开。

小石潭又恢复了平静。

百年后。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一少年行至，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惊觉，近察，而水尤清冽，以至水下显一女子画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活脱脱真人一般，惶惶间如坠梦境，树荫汇拢，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忽传女音：“何人至此？”

环顾四周，不见其人，下见小潭，画中人竟展颜开口。

画上女子对其曰：“吾置于深谭中，已过百年，不知百年间，有无俾变，汝今日至此，便是缘法，且将谭外事变讲与吾听听。”

少年呆愣原地，恍如梦境。

少年剑眉心目，眼里却多仇怨，惊觉诡异，踉跄几步，道：“你是人是鬼？何故置于潭水之下？”

女子浮动，画像游走，似是有什物冲出，却又被画像所缚，女子哀叹：“吾被困于此，无可脱身......”满是惆怅凄楚。

少年差异：“你是妖物？”

少年好奇，却不甚恐惧。

女子面有犹疑，并未回复，也不恼怒。

“悲哉，吾不知何故在此，受此石潭束缚百年，却不得出！”

少年见状，灵机一动，对曰：“你既要听外面的故事，何不放我出去，我把你捞上来，带你去外面看看！”说罢，少年开始拢起裤脚，准备下潭。

女子急忙大喊：“不可！不可！且勿入潭！”

少年脚尖抚潭，差点就入了万丈冰窟。

“这潭水经历日夜寒凉，此地幽邃，冷若冰霜，汝若下潭，便是自焚！”

少年气极，大骂女子：“何不早说！我倒不想同你在这久待，速速放我出去！”

少年稚气未脱，心中多有不满，面上愤怒，难以掩盖。

“汝既知吾与汝不同，且能掌握这万丛竹林、石潭清水、破腹鱼儿，汝就应知晓若无吾之准许，则至难逃。”

听此一言，少年瘫坐石潭旁，面含不屑。

“且不如留下与吾作伴，这孤寂难耐的日子，总该有个人闲话家常，吾自知吾出不去，若是放汝走了，那吾又复孤苦。”

见天色变换，似是要天黑了，少年焦急万分，此处本就幽深，且不等一时，半会儿便夜幕降临。

“暮色渐黑，你要如何才能叫我走？”少年无可奈何。

“这石潭之下甚凉，吾日日夜夜都待在此处，无比落寞，倒想着汝来与吾作伴，汝见我至此，未生惧色，却不知汝竟如此怕黑。”潭底女子画像表情变幻为嘲弄之色，却是美艳绝伦，“且罢，汝若怕黑，吾便给汝光明！”

说完，小石潭底那幅画迸发出强烈的白光，忽的照亮了整个小石潭，潭上少年目瞪口呆，惊的下巴快掉了，也因长长的惊叹而合不拢嘴；而潭下女子美轮美奂，全然一副自在模样，神采飞扬中颇有一种闲情逸致，而因光芒四起的潭底水尤清冽，就连鱼儿游行，甚至是鱼儿是何品种都能分辨清楚，画卷除女子向以外的地方都附着着细小青苔，薄薄地苔藓在水下挥舞弥漫，显得格外迷幻。

少年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捏了捏自己的脸，恍然大悟道：“竟不是梦！”

“自然不是梦，你既称吾作山精鬼魅，这点能力便让你如此惊讶？”

少年沉默不语。

“若汝愿意留在此次与吾说说界外之事，汝需要什么吾都会倾尽全力满足。”女子笑道。

“我饿了，我要好酒好菜！”少年指着女子，跃跃欲试，挑衅道：“你会变吗？你会吗？”

女子笑了笑：“这个不难。”随即便从画卷里取出了一盘烧鸡和一壶西域美酒，连带精致的盘子与酒壶都从潭中冒了出来，而后紧接着各色菜品纷至沓来，鱼儿们则用头顶着盘子亦步亦趋地把食物拖扶到水面。

“汝且接过吃吧！”女子笑道。

“水中冒出，该不会是湿的？”少年疑惑。

“汝试试不就知道了。”

少年先是伸手接过烧鸡和美酒，香气扑鼻，眼观竟是真的，后又积极地拿过其他菜品，心中惊喜，少年饿极，竟全然不顾形象狼吞虎咽了起来。

“谢过！”少年急吼吼道。

女子喜笑颜开：“如何？随吾留在这里，岂不美哉！”

少年吃着美食，心中思忖逃生之计，脑中竟浮现出一个想法，不待少年思索，竟不受控制地开口：“你既要我说外界事，何不先由你来讲讲内界事，此之谓礼尚往来也！”

女子在画中来回踱步，似是犹疑不定，画中场景变幻，群山缭绕，更觉空旷；四季宫殿，雕栏玉砌；金戈铁马，沙场点兵......无数的场景在画卷中隐现，少年一只手擦过嘴角肉食沾上的油水，又眨眨眼，用另一只手擦擦眼睛，又眨眼、睁眼，反反复复。画中女子看他模样动作，觉得好笑，便忍不住轻笑道：“吾早已说过，这里是吾的地盘，修炼百年的精怪又怎不会这瞬移变换之术，无非是吾出不去罢了！”

少年指着女子，有些恼怒，但又平静道：“倒不如听听我的建议，你我二人一人讲一个故事，若是我的故事打动了你，你便送我离开；若是我的故事打不动你，我便留在此处与你作伴，如何？”

女子大笑：“妙哉妙哉！汝如何知晓汝之故事较之吾更甚，若汝败了，岂不是要一辈子陪着吾！”

“一辈子陪着你？莫不是你叫我长生不成？”少年打趣。

“吾虽没那本事，倒也由不了汝做主。”

少年看着女子，似有恼怒，便起身向女子曲膝作揖：“我虽不识尊座，但也是小您百岁，自然是后辈，尊座莫不是怕被我比下去？”

女子大笑，衣魅纷然。

“有趣、有趣，实在有趣！深潭之中，时间永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吾好久没有这样开怀了，便由汝一试！”

少年侧目，笑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如何才能信你？”

“立土为证。”随即，少年脚下的泥土上便浮现出古文的字迹，上面刻着：

吾与一少年儿郎打赌，二人一人讲一个故事，若少年郎的故事打动了吾，吾便放其离开，反之，则永陪同吾与小石潭中，立字据以上，天地鉴之。

少年看了，思考片刻，又道：“若你的故事打动了我，我便实现你一个愿望，只要是我能做到，竭尽全力！”随后又补充道，“万万不可是陪同，这是为彰显公平而加的，也不叫你难堪了去。”

“汝能实现吾什么愿望呢？”女子欣欣然。

少年摇头，又点点头，一脸难堪地看着女子：“如何不能！”

“那就多谢汝之好意！”

少年笑了，一脸得意，退去了几分惆怅与怒气。

“你虽是精怪，应也是有名字的，不如告知我名字如何？”少年问她。

女子坐到画中缠满金丝的秋千上，现在的画卷上映出的是一幅宫廷图，一眼望去，周边还有不知什么时代的装束打扮的人，似乎是宫娥，场景中一派生机勃勃，百花开放、飞鸟翱翔。与画外幽静的小石潭全然不同，女子更悠然自得地荡起了秋千。

“汝可知何为镜花水月？”

少年摇头。

女子侧目，嫣然一笑：“倒影生人，汝误入了此等灵地，自吾那时起，就有传闻，入了妖怪之所，告知妖怪之名，又或是知道妖怪之名，便离死不远了！如此也是映照啊！”

少年惊讶，心生惧色：“死......我若告知你名字，我便会死？”

女子不语，含笑点头。

少年迟疑，心中感慨辛亏自己未曾将姓名透露，如此告知于我，想来这妖怪也应是个好妖！

“那么何时开始赌约？”女子问道。

“你把那条我若被你打动就实现你一个愿望的赌约加上。”少年回复。

女子一挥衣袖，少年的脚边又添了一段文字：

若吾之故事打动少年郎，少年郎便实现吾一个心愿。

女子自嘲，有些好笑。

区区一个少年郎，又怎么能实现吾之心愿呢？

少年起身，对女子作揖，道：“此地寒凉，还望尊作给我床褥！”

女子浅笑，从秋千上挑了下来，场景切换到里间，是所豪华的殿宇，女子进屋将房间中的保暖物件皆传到了少年所待的潭岩，仍是由鱼儿托举，少年惊呼：“甚奇！甚奇！如此庞大物什，鱼儿竟能拖动？”

“养吾之水，浸吾之身，得吾灵力，此等小事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女子欣然。

少年接过物什，心中舒畅，忽觉宾至如归，竟有一刻熟悉之感。

“那么，从你我二人谁先讲呢？”少年问道。

“依汝之见。”

少年摩拳擦掌，心中忐忑，道：“若我说未曾构思完全，那便由你先讲，如何？”

女子见状，豁然道：“那便从吾开始......”

少年正襟危坐，以听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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