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怪的念昨非

时间是崖山海战后的第九个月，

也是玄霄自东海而出的第三年，

也是念昨非来到福通客栈的第三十三天。

在福通客栈的很多人眼里，念昨非是一个奇怪的人，因为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会在一所客栈闲坐三十三天，期间不喝酒也不做任何事。

奇怪的又何止是念昨非。

在云州城的很多人眼里，这所云州城郊外的福通客栈亦是个奇怪的客栈，因为它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招待中原客人，不欢迎蒙古人。七年前襄阳城破，三年后都城临安失陷，无数显赫一时的仙家门派也在蒙古铁骑下惨遭覆灭。统治这些蒙古人的神灵名叫长生天，相传他是个比伏羲天帝、甚至重楼魔尊更可怕的凶神，他旗下的蒙古族人凶狠程度更甚百多年前祸乱中原二十年的净天魔教。时至今日中原早已被元兵攻占，但唯独这里的中原人竟然不但敢在蒙古人地盘上开办客栈，更且不允许蒙古人入内，全然不把这些鞑子放在眼里。

奇怪的更不止福通客栈。

在云州城外人眼里，云州城也是个奇怪的城。凡是来到此地上任的蒙古官员，无论此前有多嚣张跋扈，无论曾欺辱过多少中原百姓，到了这里都会一改昔日暴戾本性，即便有几个胆大的在街上招惹是非，过不了半日都会像丢了魂似的，每日唯唯诺诺蹲在府邸不敢出门，生怕哪天真的有鬼上门勾魂。

若是人们知道，云州城百多年前有个叫折剑山庄的地方，那里曾铸造过无数闻名天下的神兵，如今那里虽已落寞，却有个和折剑山庄渊源颇深的人一直留在这里守护山庄的后人，这个人据说就在福通客栈，他也是念昨非来到这所客栈等待和寻找的人之一，他们或许便不会觉得这些事情的奇怪。

可是大多数人不知道。

于是念昨非便成为了一座奇怪的城里的一所奇怪的客栈里的一个奇怪的人。

而玄霄就坐在这个奇怪的人对面。

数百年的时间早已让人们忘记了玄霄这个名字，不然他们一定会发现这是另一件更奇怪的事——几百年前这个带领整个琼华派飞升天界、曾扬言要杀上天庭的一代枭雄，被九天玄女打落东海旋涡修炼几百年后好不容易破关而出，不但没有去大开杀戒，甚至也没再放过什么大胆狂言，反而浑浑噩噩岌岌无名了三年，如今他还是一身白色长袍的出现在这个破旧的小客栈，却是和一个奇怪的人嗑着花生米。

他们当然不止在嗑着花生米，他们还有一段奇怪的对话：

“你来了。”

“我来了，就不要说废话了。你怎会知道本座？”玄霄并不是真的来找人喝酒聊天的，事实上他不过是漫无目的的来到这里，但这个背门而坐的念昨非却像是早知道他会来到的一般和他打了招呼。

“我即是你，你即是我，我当然知道你会来。”奇怪的人说着奇怪的话，这句话若是其他人说玄霄当然是听不进去的，但说这句话的人是念昨非——一个身着黑色紧身衣、所有面目都掩盖在黑色斗笠和黑色面具之下、连声音也被内力压低不辨男女的人，一个似乎浑身写满秘密的人，一个自称念昨非的人——木落惊秋晏，人愁念昨非，觉今是而念昨非，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过去才会有这样的名字？

玄霄凝神看着这个神秘男人，很想把他看个通透。

但念昨非实在让人看不透，他甚至又口出奇怪之言：“你怎会还带着羲和剑在身上？”

玄霄羲和，一人一剑向来形影不离，知道玄霄的人当然知道，不知道玄霄的人自然也不会认得羲和，但念昨非似乎该知道的事情他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他却知道。

他眼睛似乎可以看透一切，一眼就透视到了被玄霄裹在层层油纸布里的这把神兵。

玄霄没有答话，但眼睛里已在闪现着好奇，他等着念昨非继续说下去。

于是他等到了一句更让他吃惊的话。

“这把剑不适合你，你应当尽早毁去，你会遇到更适合你的另一把惊世神兵。”

“你说什么？！”这句话若是其他人对玄霄说那一定是嫌命长了，但说这句话的人是念昨非——他直视着玄霄的怒目，气势甚至并不比玄霄弱上半分。

“以你现在的实力，即便羲和在手，可有望杀上天界？”念昨非问道。

“你怎知本座不可做到？”玄霄冷哼一声，却没再有多余的说话。这几百年在东海旋涡废寝忘食修练，他的功力虽已强过过去十倍，甚至还自创了六式足以傲视三界的绝世剑法，他相信如今的自己已能与九天玄女有一战之力，但凡人终究是凡人，面对实力深不可测的上神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自你出关三年，你可曾寻找到一个神族的下落？”

答案——没有。这三年玄霄去过无数曾经熟悉的神祗，却不知这些年神族究竟经历了什么，仿似蒸发了一般，无论玄霄如何努力寻找，均无所获。

“难道换一把神兵，本座就能找到那些该死的神族，并且杀上天庭？”玄霄终于忍不住问了。

“当然。”念昨非很肯定的道：“有一把神兵，不但能让你在千里外感应到神族的气息，更能令你修为放大数千倍，甚至数万倍！”

“是什么样的神兵有这等魔力？”

“是一柄剑，一把威力大到足以灭世的绝世魔剑——上古十大魔器之灭世魔剑！”

上古有十大神器——钟剑斧壶塔、琴鼎印镜石。

既有十大神器，当然亦有十大魔器——书剑盆棺骨，镜牙泪甲符。

其中的灭世魔剑便是十大魔器中力量上唯一能与十大神器之轩辕剑相抗衡的一把魔剑，传闻得此剑者可灭世。

玄霄表面不为所动，但眼中的光芒明显更闪耀，他问道：“此剑现在何处？”

“于此不远，但要找到这柄剑，却要先找到一个人。”

“此人是谁？”

“前朝南宋丞相——文天祥！”

“文天祥？！”

虽然刚来到这个时代不过三年，文天祥这个名字，玄霄却是很熟悉的。几乎所有南宋腐败官僚都屈服在蒙古铁骑之下的时候，唯有这个人仍在广招义军，以微不足道的力量和蒙古人相抗衡。当所有百姓都以为南宋亡乃是天命所归，只有包括他在内的中原豪杰不肯屈从于这所谓的天意。

他是个连玄霄也为之敬佩的人，相传他也修过道，却只是一介文人，灭世魔剑这等绝世魔兵，又怎会与他有上关系？他若是有灭世魔剑在手，又怎会被蒙古人生擒？

这些问题念昨非也无法解答，因为似乎连他也不知晓文天祥被擒后囚在何处，他道：“若要找到他并且获得他的帮助，我们还需找到南宋三杰的后人。”

“所以这就是你把我囚禁在这里的理由？”原来这桌除了念昨非和玄霄外还有一人，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青春少女，她似乎被施了咒法无法行动，心里有气却又无法吐出来，眉目如画却画上了半点怒意，花容月貌却升上了半丝愁容，这令她本就温柔可人的脸蛋变得更加动人。她是个文静的女孩，即便被念昨非这个奇怪的人制在这里七天七夜也忍着不吭一声，所以她的名字叫文静。

“她是谁？”她也是玄霄肯坐在这里听念昨非讲话的一个理由，因为她的容貌和气质，像极了玄霄几百年前认识的一个人。一个曾让玄霄也为之魂牵梦绕的人，只是这个人，早就已经……

“她就是文天祥之女！文丞相和灭世魔剑的下落，只有她一人知晓！”

念昨非此言一出，文静顿时内心翻起滔天巨浪。她自幼追随一仙界高人去往昆仑山修仙，极少有人知晓文丞相除了柳娘、环娘外还有一女，而灭世魔剑的事情她更是从未透露给旁人，知道此事的除了她的父亲和师傅，就只有她两个师兄弟。

灭世魔剑关乎大宋社稷，更是关乎整个人类的命运，念昨非这个来历不明的神秘人究竟从何得知？他既然知道，又会否透露给蒙古人知道？蒙古人若是知道，会否为取灭世魔剑而对她父亲……

文静越想越觉可怕，脸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如雨下，而此时念昨非和玄霄却沉默了下来，因为一个端盘子的小姑娘走到了这桌。

灭世魔剑事关重大，似乎念昨非并不想让闲杂人等知道，即便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姑娘。

她似乎真的是个很普通的小姑娘，当她将要把一盘花生米递到玄霄桌前的时候，玄霄只是习惯性的瞪了她一眼，冷眼如刀，却把这小姑娘吓得手一抖，盘子摔了下去。

但怪事也就发生了——盘子未落地，就被这小姑娘像踢毽子一样踢了一脚，然后这盘子竟稳稳地落回到了小姑娘手上，盘子里的花生一粒未少。

传闻福通客栈卧虎藏龙，上到掌柜下到店小二，都是隐藏在江湖里的武林高手。

看来传闻并非戏言。

“哎呀，你个笨丫头！”这时一个年轻店小二走了过来，两只手捏住了小姑娘的脸蛋道：“用脚踢过的花生，怎么还好意思拿给客人？”

这店小二看上去也是个普通的店小二，面黄肌瘦，粗布麻衣，不那么好看的脸上还带了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眼罩，一边毕恭毕敬的给玄霄念昨非一桌人道歉，一边让人分别给玄霄、文静、念昨非三人换上了四盘新的花生米。

玄霄没兴趣看这样的小人物，他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窗外，林阴间，一个长着一身魁梧肌肉的铁塔壮汉，以及壮汉身边一个邪了邪气的玉面男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文静也没在看这个店小二，她认真看着桌上的花生米，似乎在想着别的事。

念昨非却在定睛看着这个店小二，奇怪的人，奇怪的目光，似乎也在想着心事，奇怪的事。

“抱歉客官，抱歉客官……新来的丫头，不懂事，您多包涵！”店小二似乎被看的有些发慌道。

“我才不是新来的，今朝你才……”端盘子小姑娘似乎想说什么，却马上被店小二堵住了嘴巴。

“还敢顶嘴啊丫头~没事了就快点下去。”

“哦……”小姑娘很听话，乖乖的走开了。

等她走远，念昨非却突然闪电出手，趁店小二不备疾点他周身十二处大穴，然后单手一拍他肩头，这店小二就像木头一样乖乖坐在圆桌上剩下的那个位置上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店小二脸上表情还没来及变化，就已被念昨非制服在那里了。

文静的脸色明显变了，玄霄也投来一丝奇怪眼光。

“奇怪吗？嘿嘿，自从你三天前鬼鬼祟祟的来这里，本座就已瞧出，你和文静其实是一路的，这几天留在这里就是想伺机救她走，对吗？”念昨非此话一出，文静的面色变得更明显了。

“客……客官……您在说什么，风太大，小的听不清。”店小二的脸看不出任何变化，但说话明显更颤抖。

风太大，确实太大，大的却不是窗外刮来的寒风，而是念昨非的一道指风——念昨非信手弹出的一道指气，不但切断了店小二眼罩上的绷带，竟把他的脸皮也给切成了两半。脸皮像麻布一样掉在地上，露出了店小二的真正面孔——那是一张双目健全且无比清秀、看上去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脸庞。

没有了人皮面具的遮盖，面对念昨非不怒而威还带有一丝杀气的目光，少年脸色明显紧张，换作其他店小二，此时没有被吓到失禁就已算胆大，但或许玄霄都没有想到，这个“店小二”竟还能带着笑脸对念昨非胡说八道：“我……我的右眼竟然能看见了！哈哈……大爷您果然厉害，果然是神功盖世，轻轻动一动手指，就把小的几十年的瞎眼给治好了，还让在下年轻了十岁，大爷您果然神仙下凡，菩萨转世，仙馆……”

念昨非静静的听着这个少年胡言乱语，等到他说得自己都口干舌燥了，念昨非才冷冷地道：”小子，没记错的话你姓陆，是前朝左丞相陆秀夫的义子，没错吧？”

少年顿时说不出话了。

“本座劝你还是老实一点。你的事，没有一件是可以瞒过本座的。你也别期望能把你同伴救走，本座在她身上下了缚仙咒，天下间只有本座一人知道解法！”

“缚仙咒？”玄霄忍不住大吃一惊。他是几百年前上古修仙门派琼华派的元老，缚仙咒乃是琼华派绝不外传的定身咒法，这种咒法会由施咒人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下一道咒卡，解咒之法便需要在这四个方向依次弹出数道气劲，弹出多少道气劲便由施咒人的密码决定，一旦错误，非但不能解锁，还会大伤元气。便是玄霄这等修为精深之人不知解法亦无从破解，更何况这早被念昨非按在桌子旁的店小二。唯是这缚仙咒乃是琼华独门绝技，这念昨非又是从何习得？

玄霄的惊讶没来及持续太久，一个人的出现将会令这一桌四人，乃至整个客栈的平静被打断。

这个人已经出现在客栈门口，他身披一套蓝白双色长衫，身后背着的是一个天蓝色剑匣，这个看起来刚过双十的少年一出现，就引起了正对客栈门口而坐的玄霄的注意。

他脚步虚浮，但行走间却又颇具章法，他身材并不魁梧，但呼吸间似有浑厚护体真气萦绕，他面目如线条般明朗，配上他举手投足间那股如仙人下凡的气质，实在有种不可抗拒的魅力，即便是男子看到也不禁神为之夺。但他却不是神亦不是仙，他并没有神族独有的气，只是一个凡人，所以才令玄霄亦颇为称奇。更且这少年的衣着模样实在不免令玄霄想起一位故人，有所不同的是，这少年却并非一副冰块脸庞，他脸上始终带着一股自信而又温暖的微笑，令人看到如被暖阳轻抚脸颊，即便他面色略显苍白，一看便像是路途奔波气虚疲乏，又或是伤势未愈以致吐纳并不顺畅，但这股笑仍自信的挂在脸上，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难题可以把他难倒。

“请问刘掌柜今日可在？”他来到福通客栈的第一件事，竟是直奔柜台账房，打听此客栈掌柜所在，被告知掌柜今日恰好不在，正准备失望离开的时候，一道劲箭竟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射这少年而来……

下一章：蒙古十三翼——箭神哲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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