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婵良妃

当念珠的一只脚踏入交泰殿正殿的门槛时，三十多双眼睛齐齐地刺向她，酸气冲天。

她硬着头皮，不疾不徐地踏着金莲碎步进去，走到殿中央停下，冲凤座之上的华服女子稳稳当当行了个叩拜礼。

佛念珠嫔妾宝林念氏，拜见皇后娘娘，以及各位娘娘小主，众位娘娘小主万福金安。

皇后卫氏呷了口茶香，端正了端正身姿，才缓缓开口：

卫香徊：平身。佛宝林昨夜侍了初寝，可还适应？

佛念珠皇上温柔，自是适应，嫔妾怎样都好。

底下鸦雀无声。皇后说话，无人敢扰。

卫香徊：那便好。你身为新秀之中首位侍寝的妃嫔，自当做个表率，须得宠辱不惊，不恃宠而骄……

念珠全神贯注地听着皇后大篇幅训导，不露一丝怠慢的神色，免于被众妃挑刺。

佛念珠嫔妾谨记皇后娘娘教导。

卫香徊：嗯，不但要牢记，行动上还须遵守。赐座吧。

卫香徊：众位姊妹也无需羡慕或是嫉妒，皇恩浩荡，陛下对待后庭向来雨露均沾。若有人焦躁，急于承宠，反而会被陛下厌恶。

“妾等谨记皇后娘娘教导。”众妃一齐离开座位，屈膝道。

此次请安倒很一帆风顺，大家笑语晏晏，一派和气，只是不知表面的和气之下，又埋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

请完安，念珠从座椅上起身，刚打算离开，几个新秀就迎了上来，都是些位分低微的御女、采女，左恭喜一句又预祝一句，念珠挂着笑都应和下来。

离了交泰殿，念珠又被定容华叫去了衍庆殿。两人相继落座，定容华握着念珠的素手，一本正经道：

洛绮未：从昨晚起始，你便完成了从女孩儿到女人的蜕变，本嫔有好些私密的话需要跟你说，都是从嬷嬷那儿听不到的……

佛念珠等等等等，定娘娘，您先暂停一下，嫔妾告诉您个事儿，您千万别说给别人，不然嫔妾的颜面就丢大发了。

洛绮未：嗯？你说吧，本嫔保证。和凝，你去守着殿门，别让外人进来。

她摆摆手，连心腹婢女都赶出去了。

佛念珠其实昨晚，嫔妾和皇上，并没有那什么。

洛绮未：什么？你们分房睡的？

佛念珠不是不是，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念珠将昨晚整个过程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个透彻，然后端起方几上的茶盏猛灌了一口。

定容华秀眉微颦。

洛绮未：这种事，皇上确实不喜欢强迫。听你这么一讲，我也觉着，昨晚的皇上很不对劲，肯定是因为那幅画儿。

佛念珠嫔妾也好奇许久了，画上的女子究竟乃何方神圣。嫔妾从未在宫中见过她，却又如此美丽动人，难不成是皇上在宫外遇见的？

定容华轻呵一声，笑容里仿佛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故事。念珠好奇地睁大双眸。

洛绮未：皇上曾下令，禁止宫廷上下言论此事相关，不过……私下与你说说也无妨。她啊，比我晚入东宫一年，亦比我小一岁，那年她十六，我十七。

洛绮未：她初封六品孺人，而我是刚生了大皇孙女的三品庶妃。

佛念珠太子庶妃应算得上中高阶级了，太子登基后，按理需封四容、贵嫔，再不济也是个婕妤，为何您……

念珠知道自己是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她实在好奇，定容华又是个好脾气的，再加上两人熟络，问题不大。

定容华眯了眯一双桃花眸，仍笑意不明。

洛绮未：她一入东宫，便受尽了太子的宠爱，又行事张扬，连太子妃娘娘都要对她避让三分。

洛绮未：没过多久，先帝驾崩，太子即位，我封了定贵嫔，时为二品侧妃的她封了婵良妃，位分仅次于皇后与福贤妃。

洛绮未：然后她生了个大胖小子，是陛下的皇长子，陛下为此高兴了许久，甚至有意封她为皇贵妃。

念珠微露讶色。除非中宫无人或是犯了大错，皇贵妃位同侧后不可立。

佛念珠皇后呢？太后呢？

洛绮未：自然要有人制止，皇后卫氏性行淑均，辅佐陛下多年，勤恳务实，慈善温和，是少有的贤后。

洛绮未：虽然皇后身为宸太妃卫独月的侄女，而太后一向与宸太妃不合，但太后也出手了此事。皇上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洛绮未：……我也随皇后去劝阻陛下了。这事被她知道后，与我大吵了一架，她自那以后再也没踏入过我的衍庆殿。

念珠沉默聆听，并不出声打扰。

定容华轻叹，面露惋惜。

洛绮未：起初是因与我置气不来找我，后来便是想来也来不了。她病倒了，太医诊出了慢性绝症，断定活不过一年。

洛绮未：人虽憔悴了许多，性子却也大变，不再似先前张扬，进而温和内敛。

佛念珠慢性绝症？是先天，还是后发？

洛绮未：我与她初识之时，可未曾察觉出来她有什么慢性疾病……她倒和你一样，身娇体弱，一进冬便染风寒。

洛绮未：皇上知道后，曾为美人抛千金，在天下寻揽绝世名医，却无果。此事蹊跷，他也暗地里命人去查，你猜怎么着？

佛念珠她被人下毒了？

洛绮未：聪明。

定容华将食指竖起，点点朱唇。

洛绮未：嘘。你往这边凑凑。

念珠听话地往前探着身子，定容华覆其耳畔，轻言：

洛绮未：他顺藤摸瓜，摸到了太后身上。

定容华看着念珠惊呆的小模样，满意地笑了。

洛绮未：我就喜欢看你们这些，单纯可爱的小姑娘，露出这等表情。一如当年我与她。

佛念珠娘娘与先婵良妃，感情一定很好吧。

她靠回舒适柔软的椅背，柔荑搭在楠木扶手上，佩着银护甲的小指微微下垂。

洛绮未：是啊，没错。我与她，曾是深宫中最令人羡慕的一对姊妹，互相扶持，而又亲密无间。

洛绮未：深宫这般无情，死前不让我们二人相聚，死后更是硬生生将我们二人拆开，阴阳相隔。

定容华语气波澜不惊，轻松简单，好像在说一件漠不关己的旁事。

洛绮未：皇上扳不动大的，还扳不动其安插的眼线了？这可是铲除异党的绝佳时机。算起来，单单被打入冷宫、贬入浣衣局，甚至是乱棍打死的，就有十余位。

洛绮未：而我因常年陪伴她，也遭到皇上怀疑。我自知理亏，请命降了容华。

佛念珠那十几位又是怎样的无辜，并未作恶，却落得苟活惨死的结局。

念珠蹙鼻，素指绞着帕。而定容华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噗嗤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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