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再起【1】

淳于燮走在从御书房里出来的路上，剪裁得体的天青色蟒纹常服包裹在精干而稍显瘦削的身体上，将一件皇子们寻常穿着的衣服映衬得如同天神降世般威严。

身边传来的一声声或许真心或许假意的请安似乎已经充耳不闻，他的心早就翻过了壁垒森严的宫墙。

要快些回家。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就不禁哑然失笑。

家，这是一个他二十几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东西，这个曾经让他浑身不自在的词语如今竟然被他脱口而出。笑过之后一阵怅然袭来，家？那个到处危机，遍布陷进的地方真的也能叫做家吗？还是按照习惯把它叫做“那个地方”吧，还会多少不觉得讽刺。

他要快些回“那个地方”，因为那里有他想要保护的人。

“老奴见过恪王爷。”

只顾走路没提防的被人这样一唤，冷静如淳于燮的脸上也微微掠过些许忙乱却在须臾间恢复了常态：“原来是坤和宫的郭公公。本王走的匆忙，没有看见公公。”

“王爷公务繁忙自然是看不见奴卑。”郭怀德仗着自己在皇后身边当差，说话夹枪带棒也成了习惯，“奴卑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来请王爷去坤和宫议事的。”

一双凤目稍稍压低，一丝恨意不动声色地爬上心头，淳于燮恨这个小人得志的奴才也恨自己的不小心竟给了小人奚落自己的机会，只是所有的恨意都被他狠狠地压在了眼底心中：“既是母后找本王，本王当然不能推辞，烦劳公公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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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坤和宫里的牡丹争奇斗艳，倚坐在花廊下赏花的刘皇后也是一身的花团锦簇。

“儿臣参见母后。”

“起来吧。”刘皇后回答着，依旧斜着身子半靠在椅背上，眼睛斜窥着淳于燮。她一向不喜欢这孩子的跪姿，谦谨里总带着一股子说不清缘由的傲气。

“母后唤儿臣来有什么教训？”

刘皇后未语先笑：“为了你出京的事母后和你父皇吵了好几次嘴，那苦寒之地哪里是本宫的儿子去的地方。可你这孩子就是争气，边关之事也能处置的合你父皇的心思，这次母后一定要赏你些什么。”

“母后真是要愧死儿臣。儿臣只是因为处事不当被父皇责罚到塞外思过，而边关之事一直由赵子越和楚文才两位大人坐镇，儿臣也不知这功劳怎么就算到了儿臣头上。”一段稍显懦弱的话让淳于燮说得半真半假，措辞谦和却语气寒凉。

“你也不用过谦，毕竟大家都不是瞎子，做得好就是做得好。”刘皇后说着将微有些发福的腰肢直了直，“做得好就该赏。这几天本宫就寻思着该赏点什么好，今天早上突然就想到了。”

刘皇后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淳于燮几乎本能的就察觉出这个女人的不怀好意，故意没有接下她的话头。

久久没有回话，就连凤目中的神情都好像冻结了一般，刘皇后只能用笑掩了自己的尴尬重新开口说道。

“坠儿是本宫的丫头，从十岁就在本宫身边，人长得漂亮服侍人也周到。本宫的外甥女本宫是知道的，从小就骄纵惯了，林侧妃虽说不是出身名门却是家中独女想来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照顾饮食起居自然是不如坠儿。本宫想把坠儿赐给你，做个庶妃，你看怎么样？”

“母后，儿臣无功不受禄，还请母后为坠儿姑娘重新再择良婿。”

刘皇后满意地眨了眨眼睛，她终于从那双让她厌恶的凤目中看到了慌乱：“你也不必推辞，把坠儿赐给你是本宫一直的心愿。要不是坠儿的出身不高又没有像林太医那样有本领的爹，本宫才舍不得只让她做个侍妾呢。”

淳于燮暗暗地咬碎了银牙，他清楚只要这个坠儿进了他的王府，恪王府上下就别想再有好日子。和杨青莲不同，坠儿是从小在刘皇后身边长大，见多了宫中下作的手段，把这样的女人留在自己身边，琛儿以后的日子岂不是要雪上加霜。

“母后，儿臣有家贤妻又刚添了新妇已经心满意足，还请母后收回成命。”

“燮儿，大户人家尚且三妻四妾何况你一个王爷，自然是要多些人伺候了。”刘皇后笑着说完这句话，突然声音一低，“你是知道母后的，母后向来说话算话，况且只是收个庶妃就不用惊动你父皇了吧。坠儿，一会儿你就同王爷一起回府，洞房花烛吧。”

“奴婢单凭皇后娘娘做主。”

木已成舟，淳于燮知道已经万难推辞，这件事就算是闹到皇上跟前怕是也只能顺着皇后的意思，自己好不容易步步为营才熬到了今天，小不忍则乱大谋，好在坠儿只是个侍妾。打定主意，重抖袍服双膝落地：“儿臣谢母后成全。”

“好，快起来吧。”

刘皇后笑得开心，头上的步摇也随着摇摆起来。果然天下男儿都薄幸。那个早死的女人你也应该看到了吧？什么山盟海誓、你侬我侬，在男人心里终究抵不过一具新鲜的躯壳。你看到了吧？你的儿子也不过只是个寻常男子。

淳于燮冷眼看着略有些异样的刘皇后，不防身边的坠儿轻轻触了触他的手：“坠儿以后就全由王爷做主了。”

凤眼中一道邪魅的光芒飘过，轻舒长臂拢住了身旁的女子：“以后之事当真都听本王的？”

虽说早就知道“邪王”行事不拘小节，可当着一院子的人就敢抱着自己还是让坠儿意外的羞红了脸，牙缝里勉强发出了声音：“是。”

“那就好。你可不要食言啊。”淳于燮答应着，脸上露出了个美好得任谁都无法抵挡住的笑容。躬身朝着刘皇后又施一礼，“那儿臣和坠儿就告辞了。”

望着渐渐走远的淳于燮和依偎在他身边的坠儿，刘皇后重又笑了起来，笑容从微小到渐渐张狂，最后甚至笑出了泪花。人人都说“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可新人总有变成旧人的一天啊，这天下的女子为何就勘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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