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最佳观赏角度。
珍娘坐着,因此看秋子固的背影比平时高大,背部每一寸肌肉,都因动作起伏而显露出紧实的线条轮廓。而当他把棉布放下,那喷张的肌肉又收了回去,背部线条重新变得修长匀称,在水光反射中投下柔润流畅的剪影。
浴室里的烛光清透又温煦,照得他的肌肤润泽如玉。
珍娘嘴里含着梅苏丸,唾液分泌过度,情不自禁滚动了一下咽喉。
秋子固耳朵极尖,立刻回头,后背前胸被棉布浸湿,头发也是湿漉漉的。他的脸有些发红,眉目也显得更加乌黑干净,一滴水沿着棱角分明的脸滑落,沉黑的眼盯着她,仿佛在无声的质问。
好点了?又开始乱动了?!
珍娘笑得很不怀好意,喝一口茶,跷着二郎腿哼曲儿。
“秋叔叔,您那武艺可真没白练。”
配合着声音,她的目光大胆地顺着他的脸,勇往直下。
意如同火焰般,在秋子固漆黑的眼睛里,浓浓的静静的燃起。
“这可是你自找的。”
丢下的棉布重重砸进水池里,翻滚出炙热缠绵的火花。
文苏儿无聊中四处逛着,秋家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园子与一般宅院不同,没有刻意造作的景物,花草都是貌似随意但按生长规矩大小高矮地排列,从实用角度出发,非常见造景。
最外围墙角边则密密麻麻种了不少果树,文苏儿只认得出桃树,别的一概辨认不出。
暖房门锁着,池水冻着,没有什么好景看,都在养精蓄锐,等待来年春天的勃发。
文苏儿走了半天,乏了,再向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信步走到大厨房来了。
福平坐在近门口处,才收拾了地窖里的存货,正坐在春凳上,靠着条桌,吃着麻花、馓枝、一碟子卷煎馍馍热气腾腾,是才从灶头上送过来的。
“哟,”一看见文苏儿,福平立刻起身,笑得有些尴尬:“这不是,文二小姐么,您,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福平婶正跟胶儿一起,在里头收拾蔬菜,因珍娘总没胃口,想着弄个素什锦出来,给她开胃。
这菜麻烦得很,首先原料就得预备十样,因此忙得头也不抬,听见动静,也不过哼了一声。
“那许多面茶还不够吃的?这是又要什么来了?我丑话说头里,现在都占着手呢,她不管要什么也得靠后等!”
文苏儿难得心情好:“什么占着手了?我什么也不要,帮忙行不行?”
福平婶一愣,悻悻地看了胶儿一眼:“这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她来帮忙?她能帮什么?”
苏儿已经走进厨房:“我怎么不能帮?”心想也许是秋子固回来想吃什么呢?这样一想,愈发热情高涨:“从前在隆平居,我下厨房还少了?”
福平婶不看她,拿起一朵水发好的香菇,去蒂,顶面贴在砧板上,用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把香菇按在砧板上,右手用刀横着向左,把个滚圆的香菇片成两三个圆片儿,然后,再切成细丝。
这样切比直接切可细多了。
露了一小手之后,福闰婶放下菜刀,一只手叉着肥腰,斜眼瞥着文苏儿:“下厨房?您那叫看人下厨房好吗?!要不您也动个手我看看?”
文苏儿翻了个白眼。
自己到底是掌柜不是伙头军,做是看人做过,但上手那就真没有了,至少,刀是没拿过的。
不过不要紧,刀工露不得,还有别的事可以做。
看着案板上几只肥肥大大的冬笋,文苏儿想起秋子固最喜欢吃笋丝,于是挽了挽袖子,拿起来就剥。
“我不抢婶子的功劳,您做您的,我做我的。”
福平婶没说话,抱着看笑话的心冷眼瞧着,半天竟也服了气。
文苏儿剥出来的笋,皮是皮肉是肉,干净利落不浪费,手脚也算麻利。
胶儿正在择芹菜,福平婶的要求不低,先择去老梗,只用菜心部分,再从两头撕去菜筋、洗干净,最后去掉菜叶及上半截长着叶的叶柄,只取下半截。
她一心顾着手里的芹菜,因知做不到标准是要挨骂的,然而祸从天降,头顶上还是莫名着了一记。
“看看你!连个笋皮也剥不好!”福平婶冲着胶儿,没头没脑发了通无名火:“早叫你剥出来你不弄!一会放果子,倒见你跑头里!”
胶儿弄了个莫名其妙,直到看见文苏儿捧着洗好的笋盘过来,心里才大约有了底。
“看这婶子,好没来由又埋怨人。她会剥笋,又与我什么相干?这会想起来让我剥笋了?才是谁说,那芹菜得先弄出来的?”
胶儿委屈巴巴,却不敢大声,只是低低地嘀咕,正好钧哥进来听见,咧了嘴安慰她:
“咱这婶子就这号脾气,没事,她心里有事着呢!晚上必多给你几块叉烧,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胶儿一想,倒也承认,不由笑了:“是这么个理儿,才在夫人院里骂了我,回来就塞给我两个大苹果,吃得我到现在还直打嗝呢!”
钧哥帮她将芹菜搬上灶台,冲她做个鬼脸:“这不完了?”
福平婶见水沸了,便把冬笋放在盘子里,再放入蒸笼,大约旺火蒸五分钟后掀盖端出,晾凉后就好切细丝了。不经意一回头,看见钧哥头脸上都是汗,手里黑乎乎脏兮兮,竟还敢送芹菜过来,立马开训:
“让你搬炭没让你在炭堆里洗澡!看弄得灰人一样!进来也不晓得先洗洗!”
钧哥吐下舌头,放下盘子就走,不料嘴里随即被塞进块东西,细嚼之后笑出花来,原来是风鹅的腿肉。
“笑,笑你个头!”福平婶不笑,仿佛那肉不是自己动手塞的,转身,风风火火地又去搬粉丝,下用热水焯,切几刀完事。
胶儿又送上香干,也叫熏干,是豆腐干的一种,长方形的块状,福平婶刷刷几刀,竖着都切成薄片儿,再改刀成细丝。
水发黄花儿,文苏儿帮着去了蒂,顺着也切成细丝。水发木耳,文苏儿帮着洗净择好,又切细丝。胡萝卜,胶儿洗净去皮,同样切细丝。
最后是酱疙瘩,也洗干净变细丝。别小看这点子酱疙瘩,添不少风味呢。
一时间厨房里成了流水作业,有条不紊,三人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福平和钧哥坐在凳子上吃点心喝茶,观赏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颇觉赏心悦目。
“别说啊,这文二掌柜的是有两把刷子,”钧哥嘴里塞满刚出炉的热缸炉:“从前不知道,当她是娇小姐,没想到,那骈皮去蒂儿的,速度还挺快。”
福平呵呵地笑:“人家叫二掌柜么!自小饭庄子里长大,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钧哥点头:“那也得有点悟性,不然光见跑,还是不认得猪。”
文苏儿不回头,耳朵却是打开的,耳听八方,收尽一切关于自己的闲话。
“认不认得猪我不知道,不过认得你那嘴闲死人的嘴是不假。你是不是没事干?那边芋头蒸好了,剥皮去。”
钧哥一缩头:“得,芋头我可剥不了,一剥那手就跟碰了刺毛虫似的,肿得吓人。姐姐你若真心使唤我,给我个能干的差事,我保管没二话,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若平时他绝不敢,也不愿意这么跟文苏儿说话,嫌她身上有股子别扭劲,跟自己八字不合。但现在,看对方挽起袖子干活干得比胶儿还麻利,不由得心里就生出三分喜欢,嘴皮子顿时也顺溜了。
福平知趣起身:“我来吧,我也歇够了。”
文苏儿斜瞟钧哥一眼,意思你呢?还要偷懒?
钧哥挠被她看得挺不好意思,正挠头处,见福平婶正将大炒锅置放火上,干脆猫到灶下,替她把着火。
“别看,这菜能成火候也是关键。”生怕文苏儿还有话说,钧哥替自己辩解一句。
文苏儿不理他了,将备好的十盘菜拿过来,依序放在福平婶手边。
福平婶倒油,一半香油一半素油,这个菜用油用得多,她倒起来就觉得痛快。
钧哥加柴,大火油热之后,她回身抓菜,看见姜丝和胡萝卜丝排第一二位,不觉嘴角就翘起一丝微笑,但怕被文苏儿看见,立刻又忍了回去。
胡萝卜煸到半熟,再将除菠菜丝外的所有丝下锅,加盐、糖、绍酒,煸炒一会儿,最后再抓菠菜盘子。
盘子里冒了尖,明显比其实菜多一些,却正合福平婶之意。
菠菜入锅就要出汤,而这汤汁正好调合群菜。因为除菠菜外,诸丝众多,而出汤的东西又甚少,就要用它补充汤汁,这就是多准备一些菠菜的原因,也是把它放在最后的原因。
福平婶嘴上不说,锅勺却颠得比平时起劲,文苏儿安排得当,着实令她方便许多。
这时节,福平的芋头也洗好,装在篦箩里沥干了水,送过来。
文苏儿已经当这里是自家后厨那般,从前二掌柜的感觉又回来了,见芋头送到,第一时间上手眼检查。
原来不是荔浦芋头,是芋头仔,挑的都是偏圆小个儿的,稍长一点的都没有。
福平婶见文苏儿左右盘弄那些芋头,忍不住开口:“觉得它小?还别瞧它小,蒸出来爱烂。长的那个,蒸出来前头软,后半截硬。”
文苏儿默默听着,没说话。
胶儿帮腔:“姑娘别不信,婶子的话是真的。从前我也不信,婶子就送了几个差样的,还有芋母子呢,我舍不得丢,也顺进袖子里了。我带回家俺妈一蒸,天神老爷!那芋母子怨不得人不吃!还真硬,剥了皮里头的肉发藕荷色,一咬,干瓤的,进嗓子眼就觉出噎得慌,里头还有硬块,吃的时候非得挑出去。长点的芋头,顶端确实软,可它下半部分也有点干瓤,到底还是婶子挑出来留着的,才是好的呢。”
福平婶冷冷道:“你跟她说得着?她知道什么叫芋母子?别以为会盘弄两样蔬菜,就成了厨房里的二把式!隆平居的事我管不着,不过在秋家庄的大厨房里,没有这么容易的事!”
显见得,是还要再难一难文苏儿的意思。
别以为这么轻易就能得到我的褒赞!
文苏儿还真不怕这个。她的弱点是刀工,真动起手来的活不行,因文亦童从不许她拿刀。至于别的可就没什么难度了。
十几年厨房里泡过来,虽比不上珍娘那般过目不忘,但也不是傻子,多多少少还是积攒下些功底。
“这有什么难的?芋母子不就是老芋头,起码上二年生的,因为芋仔都长出来了,所以叫这么个名。芋母子的皮显粗糙,个头儿比芋仔大且圆,一眼就看得出来。”文苏儿目光一闪,似笑非笑。
福平婶几不可察地牵一牵嘴角,在文苏儿看清她表情之前,飞快转过身去。
“福平哥,嫂子,在屋里吗?”
院外传来人声,是离庄子最近,驿站的马使。
庄中常有往来书信由他代转,因此关系极好。
福平迎出去:“哎呀,怎么这会儿你来了?看这一头一脸的灰,咦,记得你上回跟我说,这一趟该你往外跑啊?”
马使从口袋里往外掏信:“没错啊,所以这信我给你们从城里带来了嘛!顾家发的帖儿,估计有什么喜事请庄主夫人坐席吧?”
大红撒金封纸,薄薄裹着一张不知什么内容的东西。
福平婶忙忙出来,在围裙上擦干湿漉漉的手,推开自己男人,小心翼翼接过信。
“辛苦了,”她向男人使个眼色:“还愣着?赶紧将包好的路菜拿出来啊!”
钧哥早一溜烟去了,福平只管站着傻笑。
福平婶嗔他:“拿酒钟去!没见爷等着要走?”又堆笑向马使:“这回去几天?一路上多小心着点,回程再来,我这里好酒管够!这会子喝一钟吧!嫂子就不虚留你了!”
马使抱了抱拳,接过钧哥送上的盒子路菜,又将福平递过的热酒一饮而尽:“多谢诸位!客气话不说了,回程再来叨扰!”
送走马使,福平婶第一时间将信送到珍娘院里,虽然明知小厨房里有秋师傅牌私房菜,但还是带上了加黑糖桂花煮好的芋头甜汤,和才炒好香喷喷的素什锦。
文苏儿想去,被福平婶不客气叫停。
“咱们这儿虽不会伺候人,但也绝不使唤人,你只管坐下吃喝,这事用不着你。”
文苏儿脸一红,却不再忸怩,大大方方地笑了一笑:“婶子还在防着我?夫人都不介意,我才从她那儿来呢!再说,你们老爷那样冷口冷心一个人,除了你家夫人,他根本不正眼瞧人。”
厨房里静了一静。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出自文苏儿之口。
文苏儿呢?
学珍娘的样儿,耸耸肩膀。
“这话再不说出口,我还能在秋家庄里呆得安生吗?”她忽然笑了几声,低头看自己脚尖:“豁出去的感觉,也不坏。”
福平婶呆看她片刻,忽然手向前一伸:“得,还是你去,我也懒得再跑。”
文苏儿摇头,不动,不接。
钧哥一抄手将东西捞手里:“就这点子事还推来推去,还是我去得了。”
实际上,还是在替文苏儿解围,后者有所知觉,心中竟生出些自己也没预料到的感激。
钧哥跑得很快,气喘嘘嘘地扑进来,珍娘不在房里,秋子固倒是老地方,窗下临帖中,听见声音,抬头搁笔。
“夫人在小厨房呢。有事?”
钧哥跟他习惯了不客气,也不叫人也没虚礼:“哦,没事,有封信从城里来,我送过来。还有些福平婶弄的菜,怕你们饿着,也一并送来。”
秋子固笑了。
这小子厉害,除了他姐,也只有他能逗得秋子固发笑。
有我在,你姐还能饿着?
“东西放下,一会你姐回来,我让她看。”
钧哥好奇:“我姐去哪儿了?”
这几天你跟个侍卫似的守着,不让她动不让她起的,连呼吸恨不能都量着频率的,这会子倒让她出去了?
秋子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你姐在厨房里收拾东西呢!暖房不让去,厨房里散散心也挺好。”
钧哥一听就哈哈大笑,冲秋子固竖起大拇指:“还是我秋师傅高明!进了暖房您一来看不着二来管不了,厨房么近在眼前,多少还能掌控一点。”
秋子固不动声色,复又捏起笔来:“说什么呢?你姐哪是我能管得住的人?”话虽如此,眼底那点不经意的笑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珍娘正忙得欢。
调味料、米面之类的干粮、香料、腌渍物……原本是按门别类的收在坛子里,但很快就分不清谁是谁,而且也并不知道何时会过期。
古代又没有透明玻璃密封罐,不然将物品分类装好,倒是一目了然。
不过这也难不倒她。
盖子上用标签注明入罐日期,就可以很好地避免过期情况,而福平亲手削出的软木塞,大小长度无一不合,密封性极强,与现代的密封罐相比,同样也有不错的防潮效果。
至于种类。
秋子固的丹青可谓派上用场。
玉米糯米黑米高粱,大豆黄豆黑豆红豆,薰衣草柠檬草鼠尾迷迭香,腌萝卜腌黄瓜茄子泡菜,应有尽有,一坛两张,一张是植物时的状态,一张,则是收割后入罐的模样。
赤橙黄绿青蓝紫,只要世上有的,没有秋子固画不出的,或写意或工笔,栩栩如生,鲜动灵活。
珍娘手里拿着抹布,站在橱柜面前,最下面两层,一只只坛坛罐罐地擦过去,有乱了的歪了的,再扶扶正,将面儿朝外好辨认内容,眼里看着那些表示富足的画儿,手里沉颠颠,知道那里头都是满的,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下面两层擦完了,轮到中间。
中间一层,则全是各式各样的调味油,左边是蒜油、葱油、辣椒油之类的中式调味油,右边则是泡有各色香草的西式调味品,有油,也有醋。
用比下二层高瘦一些,类似梅瓶的白瓷瓶来装,与下方画画不同,这里的区分方式,是瓶口系着不同颜色的丝线,丝线下方的小纸坠则叠成仙鹤样儿,身上标明日期,也是为防过期。
下面二层的粮食罐,平时皆由秋子固和珍娘共同料理,谁发现了缺漏便由谁来填补,而这一层开始向上,则完完全全是珍娘个人的责任区。
一只只精细雅致的瓷瓶,宛若女主人用心生活的剪影,看见这些瓶子,仿佛就闻见了美味佳肴的香气。
因经常使用,有的瓶子已经半空了,珍娘在心里记下种类,又将这些瓶子略推出比别的近眼前些,方便下次灌入。
收拾完这一层,珍娘的手已经够不到那么高了,她习惯性的欲取来梯子,上面还有二层,一层是棉布包好的干香草,一层则是更小些罐子密封装的香草糖。
但她今天来不及去收拾那些了。
手还没碰到梯子,衣领口就先被人从后头拽住了。
从这粗鲁的手法来看,除了自己那个愣头弟弟,再不会有别人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可是跟秋师傅面前下了保证才放你出来!这么快就把自己的承诺丢身后当耳旁风了?!我发现姐你可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钧哥嗓门子气势壮,难得捉一回珍娘的错处,简直比三伏天吃冰沙还让他痛快。
一直以来姐姐都是常有理,自己在她面前只有受教育的份,今儿真是翻身农奴把歌唱!
珍娘一个回手就捂了他的嘴:“小声点你这喊魂呢!一会把那人招来了,我看你是不想要身上那块完整人皮了!”
钧哥觉得这逻辑简直荒谬得可耻。
“秋哥来了也只有你倒霉,跟我有半吊钱关系?你怕我可不怕!别自己犯错拿我的人皮说事!”
声音强从指缝中漏出。
珍娘用空着的那只手狠狠捏住他耳朵:“我倒霉你还想要皮?!你给我招来的事我能饶了你我就不姓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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