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云飘渺

没人打断杜月瑶。那杜月瑶慢慢的说，她有时候满脸笑容，有时候又泪流满面。她就那般坐在四面环绕着杏花的花船之中，那些花在小翠儿的照顾下于春风中开得格外鲜艳……

温柔的光线穿过窗口投射进来，暖暖的照射在地面上，在杜月瑶的脸庞上，在那枚碎玉镯上。几乎是照顾着美人的情绪，格外温柔而安静的穿过窗棂进来的蝴蝶。

杜月瑶一边说，一边没有忘记泡茶，那茶很苦，苦得要命。可是却像是良药一般。若是喝下去，心中便不会那样苦了……

三个人就围坐在哪里，整整一个下午，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苦茶。他们有事听到高兴的事情，也跟着杜月瑶一起高兴起来，若是遇到伤心的时候也跟着觉得难过起来。所有小女生的心事，都细细的娓娓道来，可是若是说出来了，便不会难过了……

杜月瑶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说了那样久那样久。

她此生已经见过无数的男人，和无数的男人喝茶聊天。她很少在提起自己的往事，如今觉得那并不是她的往事，而是那个精灵的往事。那个精灵太苦了，苦到让玉镯碎裂的程度。它碎裂了。心便是也跟着死去了。

可是如今她将那个精灵的往事缓缓道来，仿佛是在为它超度一般，不让它辛苦的灵魂再被困在那碎裂的玉器之间，若是它愿意，已经自由了……

而这番超度之后，自己也似乎更轻盈了不少，那个时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分担……

她说出来，便不再是一个人承担那般苦楚了……

她早就阅历过无数的男人，极为懂得怎样才能讨得他们的欢心，可是也就是现在面前的两男人，她愿意说出那些过往……让她们替自己分担开那样的难过与伤心……

她一直到停下来，没有人再说话，三个人都有些沉默。杜月瑶却是道

“尹公子，可是还能将你的碎玉借于我一晚……”

她没有说原因，没有说理由，可是那尹瓷却是点点头道

“姑娘，请便，便是母亲知道，也会很高兴的……”

杜月瑶看着面前这个模样普通的少年，应该比自己还要小好几岁，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了。这次笑得格外温暖。是发自内心的温暖，她没有这样想过，自己这一生，还能有这样的笑容……

“还有……”她再度顿了顿，对着那尹姚礼说了声谢谢，再看看这尹瓷。

“谢谢你的母亲……那个精灵说。谢谢你的母亲。曾经那样温柔的照顾它……”

那尹瓷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非关喜欢与情爱，他竟然走过去抱了抱那杜月瑶，抱得很轻，几乎只是微微的碰了一下。他这辈子除了母亲，从来没有抱过任何一个女人，可是此时此刻他想要拥那个女人入怀。就一下便够了

“你也不要再难过了……我娘亲说……它是好的精灵，一定会遇到很多很多好事。只要是好人，都会在以后的日子里，遇到很多很多的好事……”

那幡话说得很轻，但是字字都仿佛留在了这花船楼阁之中……

回去的两兄弟都是默默不语。杜月瑶与他们相约明天再来花船之中去那玉镯，如此说来，那尹姚礼便是破天荒地的成为了唯一一个能够进出杜月瑶姑娘的楼阁中三次的男人……

可是他似乎并没有因此而觉得高兴起来。若是能够交换，他不要做能够进入杜月瑶房中三次的男人，他只是希望那个女人不要再落泪了……

而向来呆头呆脑的弟弟尹瓷这会子却也是格外沉默。他虽然平时就话不多，可是这次似乎情绪又是有些不同，他在难过，也在伤心，第一次，因为除了自己娘亲之外的女人……

要怎样才能让那个女人开心起来呢？

他想着……自己笨手笨脚的，经常都能够把所有的好事搞砸掉，别人说的话，自己也总是不明白……要带她去见自己的娘亲吗？娘亲最会让人开心了……娘亲会说很多很多的故事，让人开心的故事，想到各种办法去逗他这么个笨笨的儿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生活只是自己和娘亲就能够很快乐，从来没有另外一个人的喜乐如此的牵动着他的心神……他想要她不难过。

若是自己陪着她，她便可以不难过，那自己便陪着她。

两兄弟默默的走到家门口，门口的家丁见了那两个人都觉得奇怪……这两兄弟，说出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兴高采烈的模样，一个以为自己的镯子能够被修好了，另一个不断的叨念着月瑶月瑶……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却是格外沉默，两个人都似乎是长大了一般，一个不再呆头呆脑，另一个不再疯疯癫癫。下人们便是不敢言语主子，只是暗地里默默的猜测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说这两个人平时脾气秉性可是大不相同，没想到今日里难得一起出去了，回来却是同样一副模样……

引春楼的花船在黄昏中自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热闹，若是往日，杜月瑶再是金贵也会见上一两个客人，说不定还会弹上一曲。可是今日却是将自己关在门中。

夜幕逐渐降临，江边的灯笼焰火却是升了起来，极为热闹……

兰宵进来看过一次，又看了一眼那桌子上的碎玉镯子，她向来聪慧过人，往常又见杜月瑶对只要是跟杏花有关系的东西都会有一种近乎是变态的追求，想必是有什么隐情的，如今看到这镯子，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虽然未曾听说起过杜月瑶的过往，可是想来能够成为青楼女子的人到底都是有自己的伤心的。不说，并不代表不难过。

她悄悄的关上门退出去，也招呼着船上所有人都不要去三楼。那小翠儿见杜月瑶如今这副模样自然是很是担心的，不过到底还是乖乖的退到门外。

夜幕彻底降临，楼下传来歌舞声和喧闹的生意，青楼的生活才真正的开始。楼下的小月娘在弹奏琵琶，春江花月夜……边弹便唱了起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声声哀愁与美艳，似乎藏着少女无尽的情思。

她若是父母双全，如今也在爹娘膝下言笑嫣嫣。可是竟然有一天会做了青楼女子。见过无数的男人，也漂泊过无数的地方……

年月过去，她以那玉镯子为寄托，收集着各种各样的杏花饰品，总是觉得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那玉镯子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自己见到它一面，就好像小时候见到娘亲一般。

那似乎是给自己一个指望一个生存下去的寄托及动力，让自己活下去。

不断的不断的欺骗自己。

如今那镯子看到了，娘亲自然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月上正空，她打开窗户，外面已经彻底安静下来，远远的地方还会传来其他花船上的琴音，断断续续，似乎那弹琴的姑娘也已经极为困倦了起来。

她或许并不想弹琴，而是只是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可是这便是她的生活。已经逃脱不掉。逃不开忘不掉，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那船在波浪下微微的晃动，似乎是像母亲的摇篮一般催促着她安然入眠……

“娘亲。瑶瑶如今能够挣很多钱很多钱……”

“我可以给你和爹买所有的好东西……”

“我现在还会弹琴，跟惋叹先生学了整整两年，弹得极好，外面那些男人可是愿意出千金听我弹一曲的……”

那玉镯就那般安安静静的躺在那桌面之上，听着杜月瑶的絮絮叨叨。它们再度相聚已经跨过了许多年的青春时光。她不再是年少天真的小丫头，它也再也不是完好如初当年的模样……

可是杜月瑶想起那个叫尹瓷的男人，他带着这玉镯，处处寻找，想要将它修补的完好如初，他说她的母亲，得了这只玉镯的时候，便是知道这枚玉镯子心里有多苦……

她仿佛能够看到那个小女人。虽然已经生了好几个孩子，可是依旧如同少女一般天真烂漫，相信着神明与精灵，并且那样教导着自己的孩子。相信与不相信，都在她心里……

她得到这枚玉镯是如此好好的爱护它，理解它，仿佛也将她当做时间的宝贝一般，她那个跟她一样单纯的儿子，又是怎样相信母亲的话，带着这枚镯子走过万水千山，一路到了这京城之中，骑着马，穿过繁华的都市，不为其他做任何的停留。只想要找到一个能人巧匠，将这破碎修补起来。

人生有的时候，就是这般奇妙，你丢失了自己宝贝的东西，害怕它受到伤害。可是老天让一个心底善良的人找到了它，像自己一般疼爱过它。拼命的想要去弥补它心里的欠缺……

她又是不是应该因此对这一生重新看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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