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章 山雨欲来

徐寅坤：光耀啊，不是俺说你，你就眼睁睁看那婆娘霸占俺祥根哥的家产？俺祥根哥被这溜骨髓的小狐狸精迷住了，倒对大侄子你疏忽了，可劲宠小狐狸两崽子，大侄子你不委屈？么能让这小婆娘一家得势？你要夺回属于你的家产，你老叔俺第一个支持。

徐寅坤摆出一副伸张正义的架势，愤愤不平地说道。

光耀看着自家客厅沙发上的堂叔，他强烈压着心中的鄙夷，嘴角尽可能带上几分微笑。

徐光耀.：遗产父亲已经做了公证，我和继母按比分配，没什么可说的。继母她很好，为人贤惠，给徐家做了不少贡献。老叔你别挑唆我和继母的关系了。

徐寅坤：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徐寅坤满脸涨红，气急败坏地嚷：

徐寅坤：俺为咱们徐家守财产，怎么反倒落了个里外不是人。这江山是你爹打下的，这财产也是你爹一刀一枪拼回来的，么能这么平白无故地便宜了外姓人？

徐光耀.：叔，话不能这么说，燕姨是父亲认下的，光洁是我的亲妹，光华是我的胞弟，这都是上了族谱的，怎么能说是外姓人呢？

徐寅坤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徐寅坤：你这孩子傻啊？你也不看看，自从这个婆娘进了门，她弟弟、她弟媳、她姐、姐夫，娘家侄儿、还有野路里拾来的，都跑来沾光、打秋风，你看看这个家现在还姓不姓徐？

徐寅坤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故作神秘地说:

徐寅坤：叔一眼就把这婆娘看透了，狐媚子长着伤夫落泪痣，生生把俺哥克死了。这就不是个能守得住的货，你爹分了她这么多的财产，早晚得跟了外姓人……

“啪”，光耀一掌重重地击在茶桌上。

徐光耀.：徐寅坤我敬你叫你一声叔，你再要胡说八道，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徐寅坤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过得许久才缓过神来，一边念叨着:

徐寅坤：你这孩子不识好歹！

一边叫过秋儿，一溜烟地逃走了。

1941年12月，日本偷袭珍珠港成功，美国对日宣战，爆发了太平洋战争。在一个严寒和昏暗的夜里，一群日本兵闯进了医院，大声呵斥着，将所有的医生，护士赶到一楼大厅集中，听候发落，即便是正在诊治，甚至是正在动手术的也不例外。一霎时，诺大的医院充满了辩解声、哀求声和咒骂声。间或传来几声枪响，引来更多的嚎啕声。许多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也有病人吸干了最后一口氧气，在昏迷中窒息而亡。更多的病人被耽误了诊疗，在凄惶中静等死亡的到来。

医学院也没能幸免，日军涌进校园时，光洁正在上课。教室门被几只军靴一脚踹开，紧跟着冲进来几柄雪亮的刺刀。身材矮壮的日本兵用刺刀比划着，示意学生、老师们统统出去。几个外籍教师到处打电话，试图请本国政府出面干预，可得到的答复千篇一律，保命要紧。光洁也接到了提前放学的命令，至于什么时候开学，光洁已经不抱希望了。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身心俱疲，只想赶紧回到家闷起头来大睡一觉，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这些恼人的事通通挡在门外。然而刚回到家，他就听到客厅里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山下淳一：鄙人山下淳一，是徐联帅生前的挚友故交。

光洁好奇地向客厅张望，看见来人顶着一张亚洲的面孔，身上却裹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手中抄着一根欧式的文明棍，唇上是刻意雕琢的八字胡，本意是想把胡角修成欧式的向上指向天空的模样，好显示他彬彬有礼之下想藏又刻意显摆的倨傲。无奈胡子又短又疏，拖了后腿，让原本想展翅高飞的蝴蝶变成了没长好的蛾子。

山下淳一：我与徐联帅浙江相识，也曾把酒言欢、彻夜长谈，仿佛就在昨日。不想几年过去，竟然已是物是人非，不得不令人感怀啊！

光洁看得出母亲早已不耐，只是出于教养不得不耐下性子听着，可这日本鬼子似乎一点没自觉，依旧自顾自说着。

山下淳一：想当年徐联帅在五省就一直以‘保境安民，还中国以和平’为志向，只可惜壮志未酬，便撒手人寰，实在是令人感伤啊！

光洁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冲进客厅，对着山下冷冷道:

徐光洁：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山下一怔，紧跟着做恍然大悟状。

山下淳一：这位是，啊——一定是徐小姐，徐小姐快人快语，颇有徐联帅的风采啊，不瞒各位，鄙人为继承徐联帅的遗志而来，为北平城的和平而来。

徐燕母女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日本人到底在说什么。

山下淳一：想必你们也看到了，北平城这几十年来一直陷入兵灾之中。各路军阀你来我去，没有谁能为北平带来和平。现在就连东郊民巷的西方官员也可耻地抛弃了自己的责任，弃这里于不顾了。尤其是最近，局势越来越紧张，物资匮乏，物价飞涨，想必也给徐联帅府上造成了不少困扰吧。可见那些军阀、政客、西方政要统统都是靠不住的。

徐光洁：嗯，就日本人靠得住。

光洁忍不住出言嘲讽。不知是没有听出光洁的揶揄，还是装作没有听出，山下立即回应:

山下淳一：没错，大日本帝国是目前北平乃至华北实力最强的存在，我们集结了近百万军队，控制了所有的交通要道，北到满蒙，西到湖北，南到闽南，东到山东，都是我们管辖的安全区，在这个区域里和平与安全是有保障的。

徐燕...：那怎么还越来越乱呢？

徐燕“懵懂”地插了一句。却把正在意气风发的山下给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憋得通红。像一只吹胀了气的气球，却被人牢牢地摁住了撒气口。

光洁眼瞅着山下的窘态，差点没笑出声来，暗道姆妈好厉害，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这日本鬼子吃了瘪。

山下攥着拳挡着嘴，轻咳一声:

山下淳一：军人的责任更多在战场，城市民生应该是商人和民众的责任。现在北平城的日中两国商人已经组建了日中商业联合会兼和平维持会。协助军方一起维持北平城的和平，统一管理物资收集调拨。想必用不了多长时间，北平就会像日本的城市一样和平繁荣。想必徐联帅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的吧。

光洁正想出言反驳，许燕摁住她的手，示意她先不要说话。转过头对山下轻声问道:

徐燕...：你来…是不是想让我们做些什么？

山下眯起眼睛，微笑起来，一面为这个不起眼的小妇人的聪慧感到吃惊，一面又为终于不用辛苦打哑谜感到放松。

山下淳一：徐夫人果然聪慧，山下佩服。山下受联合商会所托，向府上传达联合商会的决议。经过商会诸君的讨论，决定将府上改造成商会的会馆作为办公之用，还望徐夫人不要辱没了联帅的威名，主动将联帅府捐出。

山下慢条斯理的几句话，几乎震碎了母女俩，两人脑子里嗡嗡叫着。只能看见山下唇上的黑蛾子扇动着翅膀，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光洁率先缓过神来，她扒开母亲的手，跳起来斥责道:

徐光洁：说那么多，原来是看中了我家的房子呀。早上去抢了我们的医院，下午去抢了我们的学校，现在又来抢我的家，有枪有炮什么不能抢呀？装出一副文明的样子给谁看啊？想抢就明说！这是我爸爸的家，我妈妈的家，我们一家人的家，谁也别想抢走！

徐燕赶紧拉住女儿，把她摁在沙发里坐下。光洁余怒未消，依旧气哼哼地瞪着山下。

山下好整以暇地抬手虚着向下按了按，示意稍安勿躁。

山下淳一：徐小姐不必动怒，选中这里也是商会诸君经过多次讨论的结果，无论怎样这里都是最佳选择，我们也是不得已，所以，得罪了！

徐光洁：嗯，北平城的和平，就差我们这一座房子。我们家还真是干系重大呢！

光洁反唇相讥。

山下淳一：北平城的和平与稳定，需要所有诸君共同努力。

山下似乎有些不耐烦，放下了起初的文质彬彬，眼中逐渐浮现出凶光。

山下淳一：为了北平城的和平，为了华北之和平，为了大东亚之和平，每个人都要付出必要的牺牲！

光洁冷笑道：

徐光洁：牺牲？也包括死在手术台上，死在病床上的病人，和那些等待救治的病人吗？

山下面孔越发冷峻起来。

山下淳一：我想我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是所有人，刚才徐小姐说大日本帝国有枪有炮可以去抢，看来徐小姐对大日本帝国的军事行动误会很深。山下必须解释清楚，帝国军人不是来抢劫的，而是来拯救的。对华军事行动也不是侵略，而是一场革命！现在的东亚被西方白人侵害太深，他们只会抢夺我们黄种人的财产，毒害我们黄种人的精神。所以中国和日本必须联手起来把西方白人赶出东亚，让东亚所有国家共存共荣，实现大东亚共荣！很遗憾，眼下的中国担不起这个责任，大日本帝国责无旁贷！为了圣战，为了大东亚共荣，别说是一套房子，就算是有一天需要山下为此捐躯，山下，也早有此觉悟！

山下的眼中闪耀着狂热的光。他似乎感受到自己此刻已然沐浴在圣徒的光环中，接受着万众的仰慕。

徐燕...：疯了，真是疯了！

徐燕摇头喃喃道。

徐光洁：嗤！哈哈哈……

光洁突然爆发出一阵嘲弄的笑，瞬间击散了山下的光环，将他打回凡间。

山下淳一：你的，笑什么？

光洁辛苦地忍着笑，向山下身上指了指。

徐光洁：你口口声声要赶走西方白人，你为什么又穿的像个假洋鬼子似的？

山下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西服和手上的文明棍，艰难的解释:

山下淳一：这个…是外事活动的需要……

眼见光洁依旧笑个不停，山下阴着脸站起身来，向徐家母女鞠了一躬。

山下淳一：我再重申一遍，我是来负责通知的，不是来商量的！徐联帅府上，必须变成联合商会的办公场所！

光洁还要冲上来辩驳，徐燕拉住光洁，把她藏在身后。

徐燕...：山下先生，您是霆远的故交，现在霆远走了，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这里，

徐燕环顾房子四周，

徐燕...：我们一大家子人在北平，就这一个住所。你现在收了去，难道要我们一家人露宿街头吗？这也不是霆远愿意看到的吧！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回去和你那个商会美言几句，请他们另寻佳处吧。北平城这么大，哪还能找不到呢？不然你那个商会还没开张，就先得一个欺凌妇孺的恶名，好说不好听呀。

山下起初见徐燕服软，又听得她那一口软糯言语，不免有些飘飘然。这种凌驾于他人之上，主宰他人命运的感觉真是好！然而听着听着，他却听出了徐燕话里的机锋，心中不由一惊。

山下淳一：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绵软的小妇人竟然还有这般城府！

想到这里，山下不由一阵气恼，板起脸说:

山下淳一：正是看在徐联帅往日情分上，商会才决定，”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天，商会宽限你们三天，出去另寻住处。三天后商会要看到一处适合办公的场所。

山下淳一：否则，

山下冷笑着，

山下淳一：商会就会换一种方式实现愿望，用你们中国话讲，叫做先礼后兵！

山下优雅地站起身，向徐燕、光洁分别鞠了一躬，端起文明棍儿，昂首挺胸地走了。

光洁向着山下的背影，呸了一口，恨恨的说:

徐光洁：看你再敢来，来了打死你！

徐燕顾不上泄愤，抄起桌上的电话，飞快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徐燕...：泽广，帮我查清一个人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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