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章 是非成败

出殡当日，徐伯钧家人、亲朋、部下、佛友皆来送丧，其棺木停在天津浙江义园。徐伯钧的朋友张绛，乃是著名国学大师，专门为徐撰写了墓志铭稿本。

恪威上将军总闵浙苏皖赣五省军务徐君墓志铭:

君诲伯钧，字霆远，山东济南历城人。入选北洋武备生，后得武举。数年出为北洋教官，又选送日本士官学校，卒业授协军校，累迁至旅长，隶第二师。民国初，君奉命会同五省军追剿白良流贼，君出奇制胜，悉歼其众，良出逃。君由是以骁勇闻，叙功擢师长，任长江上游总司令。时南北政府并立，久无成，君奋然建议复旧宪，虽犯时忌不逊，名乃愈震。政府以君治理福州，君讨汪永江，闵地即平。乘胜出江浙，所向皆归附。遂拜闵浙巡阅使，荐综浙闵苏皖赣五省军事，以功授陆军上将，恪威上将军。江浙财赋畸重，军兴益务苛敛，计政转益亏，浙积负逾三百万，苏殆倍之。君悉力清偿，不加赋，不豫征，政学诸费悉举。治苏稍久，勤勤然。整公债，节军费，力除苛税数十种，以故江浙人深感其德。裴勋大元帅于京师，遣左祖昌南征，募白俄劲卒数千，号铁甲车队。君御诸固镇，民患毛子淫掠，伺间断所经之轨，君得纵两翼抄击，复临以重炮，遂大捷。祖昌败，君建节吴楚间，威望益隆。会南军起粤，直下江汉，君率师驰御，与战不胜。祖昌统兵南援，军不整，终以至败。犹与祖昌协力守山东，宗坤再挫。君曰事终不济，不忍生灵涂炭也，遂解甲。初居辽，居四年，日本破沈阳，乃还天津，以奉佛自晦，创普渡林，未曾谈国事。民国二十六年春，沐氏女伺而狙之，遽陨，年五十九。知君者皆惜之。原配济南甄氏，继娶无锡徐氏(原姓王，从夫姓）。子男二:光耀、光华。女子一(光洁)。君治军严谨，均甘苦，众皆乐之为用，故所向无敌。然君以袍泽互残为疚，恒欿然不自足，尤孜孜恤民。师所至，近其耆旧，询疾苦，谋兴革，凡加惠者罔不力。曾督士卒导淮，营淞沪商埠，至今繁荣兴旺。余吴人也，闻乡人士称颂君者，至今弗衰。君夫人、长子等欲葬君京师西山，来乞为文，以勒于神道之碑。余维君之毕生勋绩，自有国史在，独其勤政爱民之美，流播间井妇孺之口。而当世容有不尽知者，乃撮书以存君实，且俾后之典君者取则焉。

张荫仁虽未吊唁徐伯钧，倒给了徐“机警投机”四字评价，认为徐颇有纵横四海之才，才高却生于末世，欠缺诸多运气。刘香林主持丧事后，心中感叹:

刘香林（寓公）：霆远，你若晚些轰炸码头，也不会遭来杀身之祸啊！

刘香林是徐伯钧的金兰兄弟，又一块学习、共事多年，二人有着深厚的感情，他非常了解徐，霆远靠其姨夫的门路进入了北洋体系(徐伯钧小姨嫁给王应白做二房，王应白是武卫右军执法营处总办，是大头的亲信。王应白因原配疯癫，才纳徐伯钧小姨蒋氏做妾），他少年时便晓得人情世故，那张嘴能说会道，极善讨人欢心，非寻常人可比。霆远天资聪颖，又十分用功，所有课程操法，往往名列前茅。以至从戎生涯，合纵联横，长袖善舞，有机警纵横之才，擅长政治与外交。治理江南，颇有功绩。霆远也有缺点，为尊者讳，他还是不点评了。

徐伯钧发丧数月，法院再次开庭，复审维持原判，判处沐婉卿十年有期徒刑。沐被转到天津监狱服刑，顾月霜领着谭家兴（沐婉卿儿子）探监。沐婉卿现在释然了，大仇得报，她已十分满足。看着一小只的家兴，她摸了摸独子的头，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她哭着叮嘱顾月霜：

沐婉卿（婚后）：月霜，看在玹霖面上，你要好好照顾家兴，家兴有哮喘，发作时要记得给他服药。

顾月霜将手巾递给沐婉卿。她瞧小婶子有些瘦了，又将一卷大洋票塞到婉卿手上，向她承诺：

顾月霜：婶子，你在狱中好好照料自己，千万不要亏待了身子。家兴是小叔叔的儿子，我一定将他养大！我和家兴等你出来。

沐婉卿听得此语，心中石头落了地。她用手巾擦着眼泪，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徐伯钧不算古玩字画、珠宝玉器、房产田地，共有资产四千万大洋。他生前已立遗嘱，并请了两个公证人，一个是杨武德，一个是刘香林。尘埃落定后，徐家按遗嘱分割财产:徐燕有亲生子女两个，义女一个，分二千万大洋加天津三套别墅，徐光耀作为长子分一千五百万大洋加天津两套花园洋房。徐远分五百万大洋，加租界两套商铺及纺织厂。珠宝、古董折价后按4:3:1的比例分于徐燕、光耀、徐远。徐家五百亩田地也按此比例分配。除了这些，徐伯钧与其旧部投资了一个外贸公司，徐伯钧持股百分之六十，股份也按4：3：1分于继室、长子、义子。 徐家人对遗产分配没有异议。徐伯钧妻弟甄枫山瞧了遗嘱，也觉姐夫主事公道。他没有鼓动亲外甥与后母徐燕争遗产，反而同寡母孤儿许诺，若有难处可到北平寻他。徐燕面上欢喜，夸赞甄先生是一个仗义好汉。 甄枫山临走前，徐燕为他办了一场送别宴。甄枫山晓得徐燕是个贤女子，又想将甄徐两家的亲谊延续下去，他将徐燕认作了干妹子。甄枫山嘱妹子、甥女常来北平多多走动，徐燕心中十分感动。 徐燕、光耀感谢丈夫(父亲)两位把兄弟的付出，分别送二人一份厚礼，杨武德、刘香林欣然接受了。徐燕想到李宝平曾为徐家要出存款，她封了礼物，嘱托光耀亲自登门拜谢。李宝平表示这是应该的，联帅丢下一大家子，他作为部曲有义务照看徐氏家小。 不久光耀夫妻去北京工作，徐燕带着子女、幼孙在天津居住。丈夫棺椁还在天津，她要守着他。徐远、徐城两人时时帮衬着徐燕。每逢清明、中元两个节日，一家人聚到一处为徐伯钧点蜡烧香，供奉他最喜爱的美食。徐燕呆望着丈夫的棺椁，流泪不止。每次祭祀回来，她感觉霆远的灵魂跟她回家了，晚上就会梦到丈夫。 两年半后，甄枫山携带家小去了香港；光耀夫妻积极进行着抗日活动；光洁听取父亲的意见，考入了北平协和医学院。 开学前期，徐燕为女儿收拾东西，给她打包了很多零食，准备了日常所需药品及生活用具。她从包包里取出一沓钞票，塞到了阿囡书包里。她叮咛光洁去大学添些吃穿，怕阿囡在学校里受委屈。 光洁瞧着梳着圆髻的母亲，在姆妈眼里，自己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囡囡，她轻轻抱住母亲。

徐光洁：妈，我都十八了，我会照顾自己，我念的是医学院，会自己看病，学校有的是药品，你不用操心了，还有学校有食堂，女儿不会饿着的。

徐燕望着一米七二的光洁，慈爱地摸上了阿囡的脑门。

徐燕...：侬出远门，一切老陌生哇，有备无患伐错额。侬安顿好哇，去看看侬哥哥、嫂嫂，侬爸爸有半年就可以葬辣(在）北平，吾脱侬弟弟搬到北平住。

光洁听她说起爸爸，心中一酸，眼里闪着泪。

徐光洁：姆妈，我要去北平了，明天你同我看爸爸好吗？

徐燕见自己惹哭了囡囡，她伤心地捂着嘴，靠在女儿肩上呜咽起来。

次日，徐燕一家去了义园，光洁在父亲灵前摆了一束百合花。她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同父亲告别。

徐光洁：爸爸，我去北平念大学啦，这段时间不能常回天津看你，你下葬北平我再给你扫墓添香，你放心，女儿一定努力向上，做一名医术精湛的大夫，为病人解除痛苦。

徐燕摸着棺椁，温柔地同丈夫说话。

徐燕...：霆远哇，皎如懂事额，长大了哇，侬保佑伊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哇。半年后，阿拉(我们)脱(和)囡囡团聚额。

她亲为丈夫上了一柱香，同时摆上他爱吃的糕点菜蔬。

  九岁的光华望着爸爸的遗像，重重地磕起了头。他声音又脆又亮，甜甜地说：

徐光华（童年）：爸爸，爸爸，我菊花白描得可好了，文君姐姐经常夸我，子衿(郑子衿，徐燕为光华聘得家庭美术教师）老师也常常给我奖励。

光华口中这般说，心里搞不懂木箱和木牌怎么就是爸爸了。

家门口，光洁从车窗外瞟见日格涅夫正被义兄及舅舅痛殴。原来他又给妈妈送玫瑰花，这个毛子真是不要脸，喝醉酒便堵在大门口撒疯。他大喊求婚口号，要姆妈改嫁于他。母亲没啥好脸色，从不理他，老毛子就像牛皮癣一样粘着不放。阿舅瞧在眼里，心中恼恨，带人将日格涅夫痛扁一顿，蓝眼毛子这才离开。

  今日这个牛皮癣又粘了上来，光洁如何不气？她忙让司机停车。下车后，她奔到日格涅夫身边，在他瘸腿上用力踹了两脚。白俄人嘴里骂骂咧咧，又被众人扁了一顿，毛子拖着瘸腿灰溜溜地离开了。徐燕吩咐司机从后院进家，躲着这个毛子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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