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平行线

这篇番外更新完毕之后，全文就都完结了。真的非常感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的支持，有缘新文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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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自从多年前儿子被狼掏了心窝后，一直都因为疯傻的张大田而成为远近村子的谈资。张家刚开始还知道反抗，后来也索性由他去。于是张大田的疯病好了之后，村里再次传的没边没影的传闻也没能影响得了张老大和洪氏的小日子。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张大田竟然从天津卫捡了个媳妇儿回来！

这媳妇儿约摸着最大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刚进门儿的时候还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张大田拉着小姑娘的手，说以后就要养着她，洪氏端着一盆衣服，吓得差点一头仰过去。

小乞丐一洗去了脸上的泥灰，就露出一张尚未长足的娇媚小脸来，哪怕是粗布衣服也难掩秀丽。

洪氏一见她这张小脸心里就犯嘀咕，再一听她自称自己“岳绮罗”，更是吓得不行。

这左邻右舍的谁不知道，她儿子病没好的时候，最爱拦那十七八的小姑娘叫“绮罗”？

可是张大田就是铁了心要娶她，谁说也不肯听。岳绮罗倒也不声不响，自己知道帮洪氏打扫屋子，没事儿的时候就躲在屋里，也不乱走动。

偶尔外出遇到那好事的问她叫什么，她也就只笑不答。要说这姑娘做活也勤快，笑得又甜，脾气也好，上上下下的打量，除了不太会做饭之外，怎么也挑不出毛病。日子长了起来，洪氏就慢慢息了那怀疑的心，甚至还觉得这岳绮罗就是老天赐给她儿子的姻缘。

岳绮罗来到张家的第二年，天津卫出了大事。原本平和的日子突然被打破，四处兵荒马乱，林子里每天都有枪声和死人。张大田拿着这些年攒下的些家底，和张家二老商量着搬到天津卫去。张家二老不愿意离开劳作了一辈子的土地，还和张大田大吵了一架。可是谁知一觉醒来，人已经住到天津城中了。岳绮罗换了绫罗绸缎，俨然一位富家太太。她说自己是狐仙，曾被张大田救过一命，特地来报恩的。张家二老就此稀里糊涂地就过上了有人服侍的富家翁的日子。

那夜之后，张大田有一日忽然没了踪影。岳绮罗说他去投了军，张家二老紧张的寝食难安，直到收到张大田的第一封家书后，心中才稍有些安慰。后来张大田回来过几次，探亲时拿的东西越来越好，军衔也是越来越高。洪氏和张老大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张家二老终究上了年纪，福气享了几年，最终还是没等到儿子真正的衣锦还乡就相继去世。

洪氏五七那天是个雪夜，张大田终于风尘仆仆地从前线战场归来。他伤了一只手臂，层层叠叠的绷带上透出星点的红色。进了院子连口水都没喝，就在灵堂跪了一晚上，眼泪湿了青石板，手臂上的伤口也因为颠簸迸裂，最后不知什么时候一头栽倒在地。第二天早上，他被岳绮罗一只馒头给砸醒，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件棉衣。

岳绮罗“你的爹娘是我给送的终，现在是你欠我的。”

岳绮罗穿了件玄色改良旗袍，披着灰鼠皮的披肩，冷着一张看不出年纪的小脸。

岳绮罗“要命，就起来去和我换药；要娘，就一头在这灵堂下撞死！”

张大田选择了要命。

他最后还是凭着被日本人打残了的手臂，还有胸前挂着的一溜军功章，拿到了一个驻津的文官职位。他心想着，过去几年已经亏待了父母，拖累了绮罗，这次回来总是要亡羊补牢一番的。

洪氏的七七过去，他也顺利走马上任。至此过上了白日与人周旋，夜晚与煞缠绵的日子。

白日里，他是张大田；夜里归了家，他就是张显宗。

岳绮罗不是普通人，他是知道的。第二次归家前，他带着兵巡逻时曾经和一个小队的日本人火并。那时候他很有些不管不顾，一直冲在最前。虽然最后取得了胜利，他却差点被人在脑袋上打了个对穿。他永远记得那时候他一直贴身放在胸口的一对纸人，突然像有了意识一样从他的军服之中破衣而出，红光大盛，将他推出去好远。待他回过神，他人已经躺倒在地上，而那日本兵的子弹，就打在离他一尺之遥的树上。

而那纸人是岳绮罗给的。

纸人只能使用一次，且发动后，施术人自然也会得知。那次胜利后，张大田戴了新的军功章回家。他看到了岳绮罗，岳绮罗还是那副模样，可是不对他笑，也不看他。直到他晚上摸黑进了岳绮罗的房间，才被幽暗的烛火之中，满屋挂着的纸人吓了一跳。他还记得岳绮罗问他：

岳绮罗“你都知道了，你怕我吗？”

他也记得自己回答：

张显宗：“本就不怕。且这命是你给的，我更不会怕。”

烛火摇曳之中，岳绮罗笑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笑的那样残忍、邪恶，却又那样好看。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样的岳绮罗才是最真实的绮罗，过去她表现出来的端庄、贤惠，不过是一张外皮。

岳绮罗对张大田即刻颐气指使起来，可是张大田却甘之如饴。他想，自己是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的，哪怕她笑着对他说想吃人，他也会二话不说提枪就走。

岳绮罗果真提了，而他也果真提枪就走。待他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脑花奉到她面前时，岳绮罗却吃了两口又恹恹地推了，张大田也不恼，又从厨房端豆花给她吃。

岳绮罗仍旧不必问这脑花原本是从哪里来的，因为她知道，因为张大田就是张显宗，他总会像从前那样处理好。

她很是折磨了张大田一番，常常叫他三更半夜起床给自己做东做西，亦或者提些三伏天里想看雪、二月天里想看花的刁钻要求。

可是张大田总是那副笑着的模样，一双眼睛里透露出的永远都是不曾改变过的深情。她慢慢折磨的累了，就也有些心疼。初始她对这种新的心情还有害怕，可是最后还是慢慢沉浸其中。

日子一久，张大田家中有河东狮吼的事就传了出去，倒也叫他省了好些麻烦。

张大田就喜欢这样供着岳绮罗，并不怕她要吸人精气或吃人脑髓。只不过除了那次她提过以外，之后直到他作为“张大田”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他也再没有机会为她弄过一次人脑。绮罗不说的事情，他就不问。这也是他了解了真正的岳绮罗之后，一夜之间琢磨出来的道理。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过得轻松又自在。岳绮罗不必再操持家务，烦恼如何使用纸人才不会被发现，亦或是为家里的大事小事耗心神。她只需要待在家里，像一个小小的狐仙一样被他高高的供起就好。岳绮罗想，就算她十天半个月不理他，他也会因为自己一个微笑就欣喜若狂。可是她自己也终究开始有些舍不得离开他，甚至觉得自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他们一起走过许许多多个春夏秋冬，一起走到张大田的两鬓都生了白发，而她再如何细心保养自己的脸，镜子里也是一个妇人的模样了。

那天她发了脾气，摔了梳妆台上的靶镜。张大田听到动静，从书房匆匆赶来问她怎么了。岳绮罗想抱怨几句，却骤然发觉自己朝夕相处的枕边人，一夜之间好像又老了好几岁。岳绮罗板起脸问他：

岳绮罗“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张大田就在她面前蹲下来，把头埋在她腿间：

张显宗：“绮罗，过几天……我可能会有些事。你之前不是说想去法兰西看看吗？我已经安排好，下个月三号就叫小冯送你去法兰西……”

岳绮罗“张显宗！”

岳绮罗那时用两只手捧了他的脸，一双黑得出奇的眼睛看向他：

岳绮罗“你要做什么？”

张大田很喜欢听她叫自己“张显宗”，他就笑：

张显宗：“送你出国看看。”

岳绮罗“你说谎！”

岳绮罗捧着他脸的手颤颤发抖：

岳绮罗“你说谎，你骗我！张显宗，我警告你，如果你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必须要告诉我！你太蠢，太弱小，根本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妄想保护我？！”

她不知为何，觉得眼睛又酸又胀，这次就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岳绮罗“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把我一个人扔下，你就是做了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要把你封在纸人里……不对，把你做成傀儡，做成活尸，做成——”

她剩下的话没说出来，就被张大田用吻止了回去。等她再睁开眼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听到他对自己说：

张显宗：“我要死了，绮罗。但是你必须活。”

岳绮罗“愚蠢！”

她抱住张大田：

岳绮罗“我要活着，你也要活着！”

他们最后都活了，代替张大田被枪毙的是岳绮罗连着几个日夜炼化的活尸。

“张大田”已经完全死了，代替他活下来的是“张显宗”。他们拿好早就收拾好了的行李，准备避走法兰西。

到达在法兰西的住所后，张显宗在岳绮罗的包裹里看到一只浅绿色的瘪铁盒，上面的手印清晰可见。他拿着那个铁盒愣了半晌，打开来看，里面是几粒早就不能吃的糖豆。

张显宗拿着那只保存完好的铁盒，又看了看门口正走进来的岳绮罗。岳绮罗正在试一件香奈儿的大衣，问他会不会衬自己气色更好一些。张显宗看她这样看中自己的颜色，就想到她明明可以一年换一具好颜色的身体来生活的，禁不住老泪纵横。

岳绮罗啐他：

岳绮罗“哭，哭什么哭？难道我穿得很难看吗？”

他不回答，只是上前抱住她。岳绮罗的手臂环过他的腰，他听到他也已经开始老去的小妖女低声的笑。

张显宗觉得他太幸福了，这全世界的男子，再没有谁能像他一样，无论何时都陪在爱的人身边。

他不是好人，岳绮罗恐怕更不算是。他们曾经浑身是刺，也曾经自私如斯。但是偏偏，只是偏偏，就这样被对方吸引，最后成为并肩前行的两条平行线，一同追逐着永无尽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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