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

顾玄武睁大了眼睛，一颗心脏在胸膛里突突乱跳。他缓缓站直了身体，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悄悄伸向皮带侧面的手枪。他听那看门的老苍头说有个军官带了个小姑娘来，又说是老朋友张显宗，就已经知道很有可能大难临头。刚刚他已经提前吩咐了太太，叫他们从后门连夜逃走。他不想死，可也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若是手枪在手里，就算打不死岳绮罗，也要留个疤才好。

他的小动作瞒不了岳绮罗，而岳绮罗并不想和他一般见识。拢在斗篷里的双手捏诀，潜伏在周围的纸人就悄悄的绕到顾玄武背后，将他的手枪调包成了纸人。

顾玄武一无所知，摸到了冷冰冰的物事，又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便也无暇顾及真假。

他看到了张显宗。

一模一样的军服，身量也是差不多的高度。虽然看不清脸，动作也有几分僵硬，可是这人给他的感觉就是十年前的张显宗！他不会看错眼，那被他从小嘲笑到大、风骚的迈步姿势，除了张显宗那个白眼狼还会是谁！

可是张显宗已经死了！

顾玄武长着一张大嘴，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张显宗已经死了，他的尸体还是无心亲自烧毁的，魂飞魄散！无心的话他一向相信的很，就算有岳绮罗这样能逃脱鬼洞的妖孽在，他也不相信人能死而复生，更妄论张显宗当时只剩了一堆烂肉和一副骨头架子！

可是由不得他不信，眼前的人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微微抬起了下巴。大檐帽的阴影将他下半张脸释放出来，他看到属于张显宗的下巴，然后听到那人一字一顿的喊他：

张显宗：“顾…二…栓…”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顾二栓，顾二栓。比起顾玄武这个名字，顾二栓对他来说年代更久远！自从十三岁当了大头兵，他就不再用“二栓”这么土气的名字了！同村一起当兵的带把儿的，死的死跑的跑，后来周围知道他这个小名的，除了他那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白眼狼兄弟张显宗，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这才是真的活见了鬼，顾玄武甚至来不及发现张显宗两只手臂长短不一、没有呼吸、面色灰白，甚至也没有注意到那露出来的右耳下面没有那颗痣。他惊慌失措，恐惧中只来得及掏出枪来上膛射击。可是沉甸甸的枪拿在手里，他也清楚地听到了上膛的声音，扣了几次扳机，却没有一颗子弹射出。

岳绮罗笑了起来，银铃一般的声音听在顾玄武耳中，却像是招魂铃一般阴森可怕。他无力地跪在地上，呆愣地看着张显宗，嘴里喃喃着：

顾玄武：“显宗我对你那么好……是你先背叛我的……不要来找我……错的是你……不是我……”

岳绮罗见状笑得越发大声了，被顾玄武当做手枪的纸人现了原形，马上就将顾玄武控制住，举上了半空。她弯了弯涂了鲜红胭脂的双唇：

岳绮罗“怎么样，我可有骗你？你的老朋友的确是来看你了。张显宗，你的朋友顾大人好像不是很想见到你。你看，是要他碎尸万段，还是要掏空五脏六腑？总之怎么炮制，就看你了。”

张显宗抬起头，那张虽与他相似却终究有所区别的脸曝露在顾玄武眼前。顾玄武见了大为惊骇，可是还没等他喊出口，就看到了张显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神很熟悉，让他觉得好像回到了三十几年前，张显宗挨了打挂了彩，坐在村口等他杀完猪回来替他报仇一样。

张显宗：“二栓…回家。”

蹦豆一样的话从地上的张显宗嘴里吐出来，顾玄武突然觉得鼻尖一酸。能有多少年没听到这句话了？他这刹那想起了很多，想和他光屁股玩到大的张显宗，想和他一起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张显宗，他想不透，张显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他生疏，对他有了二心。他想了十年，还是没想通。

这样的局面让岳绮罗非常不满意，她皱了眉呵斥：

岳绮罗“你这个蠢货，我叫你是来让你报仇的，谁叫你真的叙旧？！快点动手，难道要我亲自出手吗？！”

张显宗岿然不动。

岳绮罗快被这个有脾气的活尸气得半死，正要催动纸人动手，斜刺里突然窜出一人。他的速度奇快，岳绮罗还未反过味来，一只染了鲜血的手已经直奔她面门而来。

就算是过了十年，她也忘不了这熟悉的血腥味儿！就是这个味道在她上具身体的右眼里作怪，就是这个味道伤了她的容貌又叫她痛苦不堪。

无心！是无心！不必说她被无心关在鬼洞十年，就是关了一百年、一千年，她也不会忘记这个不人不鬼的妖怪给她带来的痛苦！她也不会忘记自己对这个人求而不得的痛苦！

可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一个青色的影子已经抢在无心到来之前挡在了她面前。“刺啦”一声响，她在皎白月光下看到眼前的活尸脸上升腾起了黑色的烟。无心的一身血对于邪祟来说就是蚀骨的毒药，就算活尸百毒不侵毫无知觉，也是会有原生的恐惧！

然而他是张显宗。

岳绮罗一把抓住张显宗的右手向后一拉，借着月光看到他的脸上已经腐烂出一个大大的黑色手印，那手印甚至还在不断地扩散，张显宗的一张脸很快腐烂的只剩下骨头。他的下颌骨在她面前喀吧喀吧作响：

张显宗：“走！快走！”

在她漫长生命与轮回之中，岳绮罗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在她面前两次夺走她的所有物，就算是被她视作蝼蚁的玩具也不允许，更何况这驱壳里是张显宗！

岳绮罗“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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