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武（一）

天津离猪嘴镇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岳绮罗行了几日，住腻了马背吃腻了干粮。才一进城就迫不及待地寻了个干净处所住下，至于原来院子里的那对男女，则被蠢货绑了手脚丢到厢房里，每日让蠢货几口窝头几口水，养花似的吊着。不为吃人脑，就是爱看那二人屁滚尿流跪地求饶的蠢样儿，求爷爷告奶奶，说什么再也不肯搞破鞋了，岳绮罗觉得好笑。

自从潜心练了活尸，她就很少想吃人脑。她倒也吃过人，可是这幅身体的肠胃，对人肉总是很排斥。偶尔吃一副脑花，小小的肠胃也装不下多少。往往半碗还没舀完，剩下的东西就叫她反胃

也不知是否是同鬼洞里的地缚灵融合的缘故，岳绮罗越发中意吃些魂魄。她也挑食，只爱年轻的少女，十四五的最好，倒同这身体相配。

在天津附近晃荡了一阵子，她才算摸清了个大概。蠢货虽然是她最得意的玩具，可还不是个能在太阳光下自由行走的高等货。她不耐烦用法力护着它，它太蠢了，比张显宗还蠢。在岳绮罗的字典里，低于张显宗的一切玩物，都不值得她动一个手指来维护。

岳绮罗为什么是张显宗？

也许是因为张显宗的蠢，是同她法力无关的。而蠢货的蠢，至少行动上的蠢，仍旧是脱胎于她的炼尸之术。

天津城人多且杂，各方神圣都能一显神通。蠢货的身份扎眼，连夜里都不好出门。岳绮罗却已经与以前不同，是个人类的身体了。在新院子里呆的烦闷，就想出去逛。她从来不缺钱花，路过窑子随便点点眉心，就有人乐呵呵地陪她出金楼入酒阁，一箱一箱锦衣玉食地往回搬。她生的小，再多的吃穿用度，也比不上逛窑子的那些个大老爷给的多。她玩腻了一个就丢，连个笑容也不耐烦给。被她丢了的大老爷，往往要在路中间愣上半日，再回家疯上半日，这才算完。

她有了钱，养着的两朵“小丑花”也活的滋润。就连蠢货，也混上了好衣服穿。待她把天津城七七八八的摸遍了，小梳妆台的抽屉里也攒了一厚叠锁了魂魄的纸人。若不是白日里瞧见东北方向有一处魂魄异动，她几乎忘了自己来天津的目的。心里原本已经几近熄灭的、名为“无心”的火苗又窜起来，岳绮罗挑了个心情不错的日子，准备去富贵闲人顾玄武家里找点乐子。

此时此刻，顾玄武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和故人重逢。他一手拎了一个正和对方拳打脚踢的儿子，一边骂骂咧咧地喊着媳妇：

顾玄武：“这俩臭小子翻天了！媳妇儿，你去把手杖拿来！”

顾玄武的太太是个留洋回来的读书小姐，有学识有眼见，家境不俗知书达理。按理说不会跟了有七八房姨太太，又粗鲁又没品的大兵头子顾玄武。可她架不住顾玄武学了一身无心的死缠烂打、赖皮攻势，又是真金白银的送，锦衣玉食的供，到底叫他得了手。这番顾玄武仕途受挫，她原本还怕他心里想不开。谁知道顾玄武压根儿没在意，收拾了东西，带了老婆孩子就进了天津租界，舒舒服服地过上了日子。他们的两个儿子闹腾却懂事，顾太太又看他活的踏实，心里就舒坦，想着没嫁错人。

不过，顾太太的好日子，今天似乎是到了头。她听了顾玄武唤她，拐过屏风要出正房。谁知刚绕过那家鸡翅木的山水浮雕四扇屏，迎面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正半阖着眼，双手插在灰鼠皮的暖手里，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她。这小人儿有一头乌压压的、光泽略显暗淡的长发，外面套一件大红的羊毛毡兜帽，及至膝盖下才露出里面穿的用金线滚了边的黑色绸缎长裙，小巧的一双脚蹬着猩红的鹿皮靴子。顾太太就是站在几步开外，也感觉得到小人儿散发着一阵阵阴森森的寒意。

这小人儿正是岳绮罗。她对顾玄武遣散如花似玉的姨太太、娶了个其貌不扬的女人有一些兴趣。不过，看到顾太太实在太过其貌不扬了些，她又觉得无趣了。所以耷拉了眼皮，懒得看她，嘴唇却缓缓掀动，像是刚睡醒一般，拖长了她尖细又刻薄的声音问：

岳绮罗“顾玄武，你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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