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中的巴黎
超小超大

巴黎内的瑞典

1940年6月14日,一位目睹纳粹德军占领巴黎的法国人在伤心地哭泣

正如一幅画能揭示出画中的人物命运,法国地图也预示着我们的命运。在我们国家的中心坐落着一座城堡……但是在东北部却有一处可怕的防御缺口同德国领土相连……那是(我们的)一个致命之处。

——夏尔·戴高乐,出自《建立一支职业军队》,1934

任何人只要看一看法国地图就知道,戴高乐所指的那处缺口位于阿尔萨斯——洛林边境地区明显伸入德国莱茵兰境内的那片地方。北面是比利时、荷兰和卢森堡等低地国家;南面耸立着阿尔卑斯山,还有瑞士这个多山之国。

经过10年劳民伤财的高昂成本施工并吸取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惨痛教训之后,到1939年法国人沿卢森堡至瑞士边境线修建了一个抵御黑暗未来的坚固防线。那是一系列令人惊叹的钢筋水泥堡垒,简称马其顿防线(以策划此项工程的将军名字命名)。

但是上述防御工事也有一个致命弱点。在法国边境的北边,往南是比利时,这一纵深友好的前哨地区在很大程度上没有受到任何保护。防御工事最弱之处莫过于阿登高地的茂密森林地带。马其顿防线曾被视为固若金汤,不可逾越。但是1940年5月百万德军仅用数天时间就打破了这一神话。

第三帝国军队那年春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低地国家,挺进法国。他们的军事目标就是占领法国中心的堡垒——闻名遐迩的都城巴黎。

许多德军高官与他们同代人一样也抵御不住传说中的种种诱惑。对他们而言,丽兹大酒店已经占据巴黎的中心地位。自19世纪末以后,位于巴黎第一区旺多姆宽阔广场上的这幢富丽堂皇的大酒店一直是奢侈豪华的国际象征,体现着现代生活极富魅力的所有特色,也是电影明星、名人作家、美国女继承人、有伤风化的年轻女郎、花花公子和王子王孙们的安家之处。很快就要占领这座城市的30万德国人不仅以军人、官僚的身份,而且还将以游客的身份生活在巴黎。其中许多人别无他求,只想在这座天下闻名的美丽大都市中尽情享受快乐生活。

甚至在战争爆发之前,丽兹大酒店早已成为欧陆政治活动中心,对20世纪不断产生着影响。德国人的到来丝毫不能改变这一格局。在德国人包围马其顿防线之前的那几个星期里,英国首相丘吉尔不是一次,而是两次大驾光临丽兹大酒店。事实上在当月中旬他作为英国首相首次发表广播讲话之前(在那次广播讲话中他承认“掩盖时局的严峻性质是愚蠢的”),丘吉尔直奔巴黎,同法国总理保罗·雷诺德举行最高级战时委员会会议,商讨应对危机措施。1940年5月31日,丘吉尔再次来访,目的是了解法国是否有可能顶住一路向西横扫的大屠杀,求得生存。

温斯顿·丘吉尔向来喜欢下榻丽兹大酒店。“来到巴黎时,”欧内斯特·海明威曾经俏皮地说道,“唯一不入住丽兹大酒店的理由是付不起钱。”而温斯顿·丘吉尔是英国一位勋爵的儿子,从来就不缺钱。

那年春季随着德军大军压境,丘吉尔只想同一位老朋友就当前形势交换一下意见。在过去的10年里,他同身为犹太人的法国内务部长乔治·曼德尔举行过那样的会晤。当时在20世纪的政治荒原里,他们一同警告自己的同胞:具有怀旧色彩的德国民族主义思潮无限制的泛滥会造成严重后果。他们的预言不幸一语中的。乔治·曼德尔并非偶尔下榻丽兹大酒店。自20世纪30年代中期开始,他一直居住在四楼黑暗的房间里。当年丽兹大酒店至少有十几位常住客人,赫赫有名,手眼通天。

这家大酒店的一些房客很快就要离开了。1940年6月11日,德军距巴黎市不到30英里,整个巴黎人心惶惶。法国政府连夜逃离首都,迁往法国西南部的波尔多市。数小时后,铁路停运。第二天下午收音机里播发一条命令,要求巴黎市所有男性公民离开首都以免被德军抓获。一时传言四起,大谈向巴黎压境的德国士兵如何残暴,如何表现出种种性虐待狂行为。没有任何一位妇女乐意留下来成为一座陷落之城中的战利品。

在随后出现的大规模撤离行动中,巴黎市足有70%的人口(接近200万人)涌上公路,拖拉着自己的财物和病弱亲人,期望逃过向巴黎压境的德军,加入从比利时与荷兰逃出的川流不息的难民队伍。但是这已经无济于事,他们会把向南延伸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大多数人至多只能逃离巴黎100英里。

丽兹大酒店也未能摆脱恐慌情绪的影响。1940年6月12日,令人恐惧的纳粹德国空军自进攻法国以来第二次以燃烧弹攻击巴黎。围攻在所难免。大酒店新近提升的总经理、法国老兵克劳德·奥泽罗早已接到归队从军的号令。他那位在美国出生的妻子跟随他一起前往普罗旺斯履行新的职责。他的副手汉斯·弗朗兹·埃尔米格是丽兹大酒店最重要贵族投资者的侄子,不过他是瑞士人。而瑞士人的中立立场天下闻名。因此在一周之内汉斯·弗朗兹·埃尔米格和上了年纪的玛丽-路易斯·丽兹(丽兹大酒店创始人凯撒·丽兹的瑞士籍遗孀)负责为居住在这个豪华庇护所里的客人制订行动方案。在接下来的几天中需要运用巧妙灵活的外交手段,需要大家齐心努力,共渡难关。

旺多姆广场建筑的大厅里突然之间不见了一些人的身影。丽兹大酒店接连数周只依靠基本员工维持运行。在正常情况下这家大酒店共有男女员工450人,包括酒吧侍者、打扫房间的女服务员、侍者和牡蛎采购人员。汉斯·埃尔米格向他远在瑞士的叔父汇报说:“许多人已经离开了巴黎,我们只剩下36位师傅和7位用人……尽管形势不妙,餐厅仍在营业,我们甚至还有一个设有38个座位的大房间。遗憾的是,由于巴黎遭到轰炸,午餐被迫中断了。”到了最后酒店员工人数稳定在20人左右,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男女员工,或者像汉斯·埃尔米格一样,手里的护照把他们列为中立国公民。

丽兹大酒店很快就会迎来一批新的客人。就眼前而论,入住酒店的客人数量在急剧下降。丽兹大酒店的常住客人以及许多巴黎常客随着大撤离人群迅速消失。整个巴黎市群情激动,人心慌乱,即使那些法国富人和知名人士也不知道随着首都陷落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情况。这些社会名流全都是由朋友和熟人组成的一个关系密切的社交圈,其中不少人多年来把丽兹大酒店当成了自己的家。乔治·曼德尔并不是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那年春季在巴黎见到的唯一一位朋友。自20世纪30年代初期起,偶像级人物可可·香奈儿就在丽兹大酒店好几个房间里留住过。她和丘吉尔在法国里维埃拉地区拥有彼此相邻的夏日别墅。

在丽兹大酒店餐厅可可·香奈儿专用的餐桌旁,人们几乎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颇爱炫耀的剧作家兼电影编剧萨卡·圭特瑞,俄罗斯芭蕾明星谢尔盖·里法尔,以及日益吸毒成瘾的法国诗人、作家让·考克托等人的身影。

就在同一间餐厅里,乔治·曼德尔的情人,体态优美的喜剧女演员比特丽丝·布莱蒂同法国最受欢迎的女影星阿莱蒂共饮鸡尾酒,欢度美好时光。早在1935年乔治·曼德尔同那两位电影明星一起欢庆比特丽丝·布莱蒂因在法国首次传送电视广播节目而创造历史的那个夜晚。

他们全都认识西班牙画家毕加索以及他的战时情人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多拉·马尔,也认识美国著名的性解放时尚模特兼艺术摄影师李·米勒。当然没有谁不熟悉包括海明威和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在内的美国“迷惘的一代”作家。这些人都是丽兹大酒店的常客,深受前辈作家和舞台明星们的影响,后者从19世纪末起就把丽兹大酒店当成了聚会之地,当成了自己的家。

最后还有一代流亡的欧洲王子公主也把丽兹大酒店当成了自己在巴黎的家。而当温莎公爵夫妇在德国开始显示出敌意之际放弃了他们下榻的丽兹大酒店豪华套房时,这无疑预示着形势将要发生重大变化。1940年6月第二个星期,德军不断向巴黎推进的消息传来,大酒店里立时窃窃私语,空气紧张。是走还是留,已成为当时最迫切的问题。阿莱蒂一直摇摆不定,最终还是加入了巴黎市民的逃难队伍,往南赶去,寻找安全栖身之地。可可·香奈儿关闭了丽兹大酒店临街对面的时装店(位于康邦街),声称当时已不再适宜做生意。她实在不想在那个星期离开自己常住的丽兹大酒店客房,但是她的侍女热尔曼和珍妮姐妹俩吓得不敢继续留住首都。可可·香奈儿本人也不知道离开了佣人该怎么办。就在她准备逃难时,酒店职员为她物色的那位新司机拒绝驾驶她那辆浅灰蓝色劳斯莱斯豪车载着她穿过人群。

一位名叫安妮·杜本纳的9岁小女孩也是丽兹大酒店的常客,同她富有的法国父母和苏格兰奶奶一同钻进了一辆不太显眼的等客汽车。杜本纳一家人自20世纪20年代中期起每年都在丽兹大酒店住上几个星期。

乔治·曼德尔也准备同比特丽丝·布莱蒂和他们的小女儿克劳德一起离开巴黎。他要同法国政府一道去往南方,但是他却无法完全放弃为法国而英勇战斗。英国首相丘吉尔已经催促他前往伦敦。这位英国首相一直希望乔治·曼德尔,而不是戴高乐,担任流亡的自由法国抵抗运动领导人。一架军用飞机上也为他保留着座位。乔治·曼德尔无法容忍这个主意。“因为我是犹太人,所以我不会走。”他解释说,“否则就显得我害怕了,好像我在逃跑。”

就在乔治·曼德尔离开之前,玛丽-路易斯·丽兹找到了她的老朋友。乔治·曼德尔在丽兹大酒店深得大家的信任,毕竟在十年里绝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同他生活在一起。玛丽-路易斯·丽兹遇到了棘手的问题。这位不屈不挠,讲求实际,被称为“咪咪”的女士,是位瑞士人。就如同1940年春季的美国人一样,瑞士人也没有参加希特勒发动的那场战争。瑞士曾被海明威描述为:“山势陡峭的小国,地势更多是高低起伏,很少向两边伸延。”瑞士高高地坐落在阿尔卑斯山区,历来各界政府刻意保持中立立场。纳粹德军在向东开进的过程中没有侵犯骚扰瑞士。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场战事同瑞士无关。

玛丽-路易斯遇到的难题是:她和其他投资人在第三帝国统治下是否应该让丽兹大酒店继续开门迎客?她是否应该关闭巴黎市区内这个久负盛名的豪华大酒店?纳粹军队一到达巴黎,酒店大堂中就会出现德军高官。玛丽-路易斯对此心知肚明。

乔治·曼德尔身穿皱巴巴的外套,彻夜难眠且面带忧色。不过他还是非常肯定地对他那位房东太太表示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她关闭大酒店,整个建筑都将被征用。“这样你就永远也不要回来了,丽兹夫人。”他对她这样说道。他对酒店经理汉斯·埃尔米格说得更为直截了当,“你是瑞士人,”乔治对他说,“所以立场中立,德语讲得又很棒,这在当前形势下是个有利条件。德国人一进巴黎就会占用你的酒店。不过他们会尊重这家酒店,因为你在这里,你来自中立国家。”

就这样丽兹大酒店继续开门迎客。法国政府逃离巴黎时,乔治·曼德尔随同戴高乐和一批身居要职的部长们一同去了南方。

6月12日英国报纸纷纷报道说:“数百万巴黎市民想尽各种办法撤离这个城市,宁肯撇家舍业也不愿意在纳粹统治下苟活。”正当法国居民和已战败的东欧国家国际精英难民逃离巴黎的时候,美国记者团的几十名记者带着各自的报道任务和经费正在赶往巴黎,尤其是他们都想在丽兹大酒店寻找入住的豪华客房。

6月13日,星期四,这是自由巴黎的最后一天(四年多以后巴黎才重获自由)。在丽兹大酒店举行的一次值得纪念的宴会上,一去一留两类客人均轻轻地屏住呼吸片刻,一起为尚无定数的巴黎前途举杯祝愿。也许明天巴黎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那天上午是逃离巴黎的最后机会。然而在那个6月的晚上,丽兹大酒店就像往常一样举行着宴会。宴会主人是美国作家,《生活》杂志新闻记者克莱尔·布恩·鲁斯,美国驻比利时(当时已被纳粹德军占领)前任大使休·吉布森。围坐在餐桌旁的是一些已经消失的那个世界里的达官贵人,其中有波兰流亡政府首脑,已不复存在的奥匈帝国的28岁流亡王太子奥托·冯·哈布斯堡。纳粹德国悬赏要他的人头。“当时的情景,”奥托·冯·哈布斯堡后来回忆说,“极为可怕。巴黎有三分之二被德军占领,夜空被炮火照得通明。而丽兹大酒店那里一切却一如既往:身穿燕尾服的侍者,酒水饭菜都没有变。”

当天晚上,汉斯请诸位贵客在离开之前在顾客意见簿上签字。接下来就是德国陆军元帅埃尔温·隆美尔注册登记,他要在那里掌控法国首都。

6月14日上午,最后一批逃难者在巴黎落入征服者手里之前苦苦挣扎着离开了巴黎,赶往安全的栖身之所。下午德国坦克隆隆地驶过宽阔的街道,没有遭到任何抵抗。第三帝国就这样轻取了巴黎。德军占领时期从此开始了。

来自美国密尔沃斯市的新闻记者路易斯·洛克纳在现场亲自看见了其中的一些德军到达巴黎的场面。他在发给《生活》杂志的新闻简讯中写道:“我在比利时和法国北部路过许多鬼城……6月14日我在德国第一批先头部队到达巴黎之后,紧跟着也来到法国这座无与伦比的都城巴黎,只有这次亲身经历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即使我就站在那里,仍然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座热闹拥挤、色彩斑斓的国际大都市竟然死气沉沉。确实是死气沉沉。埃菲尔铁塔上飘扬着纳粹的万字旗。巴黎市内闻名遐迩、灿若群星的豪华大酒店纷纷消失在紧闭的百叶窗之后。”

只有丽兹大酒店除外。留下来的员工在早晨暗淡的时光中聚在一起,从收音机广播里听到宣布巴黎陷落的消息后全都痛哭流涕。接下来就开始工作。丽兹大酒店继续开门迎客,一如既往地提供质量上乘热情周到的服务。

那天路易斯·洛克纳进入首都巴黎时,有个消息传遍全城:第一批到来的德国军官正在丽兹大酒店奢华地用餐。这正和玛丽-路易斯事先预料的一样。德军上校汉斯·斯派达尔当天按着胜利菜单在丽兹大酒店享用了一顿午餐。具体菜肴包括用德国白葡萄酒炖的鲽鱼片、烤鸡(可能是法式烤鸡)、蘸着荷兰调味汁食用的芦笋,还有根据个人口味选择的当地成熟水果。这样选择具有民族特色的菜肴本身具有阴险的象征意义。

当路易斯·洛克纳和一批浑身湿漉漉、沾满污泥混在德军队伍里的美国战地记者到达丽兹大酒店寻找食宿时,餐厅已经关门了,招待得也不那么热情。“那位虚荣的经理,”路易斯回忆道,“好像中过风一样,咕哝着说他的厨房已经关门了。”那位疲惫不堪、愤愤不平的经理正是汉斯·埃尔米格。态度坚定的德军带队陆军中尉宣称这根本不碍事,他的人可以自己动手做饭。话音刚落,四位身穿小巧外套的侍者立刻出现了,从地下室里还送来一箱香槟酒。很快“就像变魔术似的,美味火腿,香醇的奶酪,可口的焙烤鸡蛋都端上了餐桌。这就是我们在第一个夜晚享用的丰盛晚餐”——在巴黎被德军占领的第一个夜晚。

在随后的日子里,巴黎确实变成了成熟可摘的果实。德军坦克很快就会在胜利欢庆活动中隆隆地驶过香榭丽舍大道,穿过凯旋门;希特勒本人也亲自到现场观看(在世时唯一一次)巴黎的游行盛景。他的日程安排中就包括旺多姆广场,那里的德军武装哨兵早已守卫在具有传奇色彩的豪华大酒店气势雄伟的前门入口。这位元首在巴黎逗留期间特意安排接见丽兹大酒店的一名常客——谢尔盖·里法尔(他是侨居巴黎的俄罗斯芭蕾明星),亲自要求他继续在巴黎从事艺术活动。毕竟这就是德国征服者最希望得到的:豪华的现代游乐场以及绝佳的巴黎生活体验。这位绝望的芭蕾明星故意睡过了头,错过了会面时间,但是他的确继续娱乐款待着德军占领者。

上述娱乐款待活动包括同巴黎市最有才华、最为知名的人士游乐宴饮,共享美好生活。对于那些腰缠万贯、漂亮英俊又肯通融合作的人士来说,德军的占领不会造成严重不便。事实上他们这些人没有任何理由不留下来享受丽兹大酒店里的奢华生活。德国政府很快就会接管市内数十座酒店和私人宅邸,用作住所和办公场所。其中包括格丽朗大酒店,乔治五世大酒店和默里斯大酒店这样一流精英大酒店。在市内诸家豪华大酒店中,只有丽兹大酒店成为巴黎市内的瑞士独立王国。

如同法国一样,巴黎市内的这处瑞士独立王国也要划分为不同的区域。建筑上的一个偶然举措使之成为可能实施的方案。20年前在丈夫凯撒·丽兹长期疯癫、过早离开人世之后,玛丽-路易斯·丽兹对大酒店进行了扩建,把以前的两处建筑同一个长廊连在了一起。其中一处建筑是面朝旺多姆广场的一个18世纪小宫殿;另一处建筑是一组比较一般的建筑群,带有一个温馨悦目的大门入口,坐落在康朋沿街上。这条街从河畔往北向歌剧院方向伸延而去。那条通道将会影响到丽兹大酒店的命运,影响到在沙龙和卧室中度过德军占领期的那些房客的命运。

从柏林传来消息说,丽兹大酒店面临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未来。第三帝国宣传大师约瑟夫·戈培尔有句名言称,都城巴黎应该是个娱乐开心之地,否则情况就不同了。从柏林下达的命令明确规定丽兹大酒店在被占领的巴黎市内是唯一一家同类豪华大酒店。戈培尔之所以这样强调,是因为对于德国侵略者而言巴黎同丽兹大酒店是两个无法轻易分开的都市传奇杰作。

那年夏季颁布的公文称:“丽兹大酒店在征用的大酒店当中占有至高无上的特殊地位。”有关官方文件显示,旺多姆广场一侧的丽兹大酒店用作德军高官的豪华官邸,“并为德国军队占用”。“在旺多姆广场一侧丽兹大酒店入口处,内部门厅和直接通向大酒店的台阶上分别设置两名肩扛武器的德国哨兵,他们要向出入大酒店的军事将领们持枪敬礼。大酒店内部金光闪闪的沙龙和其他楼层,走廊和大厅里一律禁止所有平民百姓出入。”

希特勒手下的副司令,肥胖的帝国元帅赫尔曼·戈林很快就要入住占据整个楼层的帝王套房。随同他一起到来的还有一批德国军官,包括汉斯·斯派达尔,此人刚刚被任命为巴黎军事总督的总参谋长,肩负着确保大酒店内纳粹高官显贵之人生活平安的职责。

德国人入住丽兹大酒店客房优惠90%,平均每天只付25法郎。作为法国人民的“客人”,他们最终甚至还要把那份减价打折的账单交到占领时期新成立的法国傀儡政府维希政权官府那里去(以被占领领土南面的温泉小镇而命名)。

玛丽-路易斯·丽兹和大酒店的其他投资人不会收获任何暴利。恰恰相反,只有依靠那些德国军官不太情愿的帮助,丽兹大酒店才算在法兰西银行办理了急需的100万法郎信用额度;这是保证酒店业务继续运转的必要条件。正如汉斯·埃尔米格向巴黎司令官解释的那样,如果丽兹大酒店破产,不能按着柏林方面的命令妥善安置达官贵人和纳粹名流,阿道夫·希特勒肯定会感到不满。

如果说丽兹大酒店有一半专供德国人享乐放纵使用,俨然成为他们的私人休养会所,那么大酒店靠近康朋街一侧,以及店内的酒吧和餐厅仍然对公众开放,其服务对象包括法国和中立国公民,以及艺术家、作家、电影明星、剧作家、企业家和时装设计师等允许在丽兹大酒店内入住的精英人士。

上述精英人士当中有许多人早已是熟悉的老面孔了。阿莱蒂和可可·香奈儿不久又回到了巴黎,回到了丽兹大酒店。年轻的安妮·杜本纳以及她的父母和保罗也是这样。即使在一位反法西斯奥地利官员的帮助下,杜本纳一家仍未能从比亚利兹越过边境。他们要用一年多的时间才能从美国大使馆那里获得签证,最终逃往纽约市。

那些不熟悉的面孔本应引起德国人的警觉。来到丽兹大酒店成群的美国记者并不是唯一想要探听底细的特殊人群。从事着谍报和反谍报危险隐秘活动的特务间谍很快也混入了丽兹大酒店。毕竟在整个欧洲其他地方还找不到机会坐下来与赫尔曼·戈林同在一个房间就餐。

只有在这里,在丽兹大酒店的公用空间里,被占领的巴黎各方沉默不语的斗士在中立的伪装下汇聚在一起。至少这里的外观没有改变,仍然焕发着珠光宝气。乔茜·德尚布伦拥有贵族头衔,是法国一位主要通敌者的女儿。她在回忆当年巴黎的各次宴会情景时说道:“香槟酒开怀畅饮,身穿华丽制服,打着白色领带的德国军官只讲法语。随着老朋友和德国这些新客人的到来,社交生活又得到了恢复。”在丽兹大酒店的餐厅和酒吧里夜夜如此,寻欢宴饮。

使每个人倍感吃惊的是,这些“占领者”对于保守秘密毫无兴趣。他们“很少使用一楼的私人房间。一切都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时不允许任何一位德国军官身穿制服出现在公共场合,所有的武器都要在旺多姆广场入口前面的岗亭处接受检查。低级德国军官禁止入内。各种不正当的风流韵事和有伤风化的男女情爱层出不穷。蓄意劫掠巴黎,打算大捞一笔的艺术品经销商趁机向那些现成的德国“买家”兜售货物。战争结束前,在上面楼层的套房里甚至还会出现一两位被锁在室内的私人囚徒。巴黎陷落后仅仅过了几个星期,汉斯·埃尔米格就得以向远在瑞士的叔父汇报说丽兹大酒店同各方高官相处融洽,生活几乎又恢复正常状态。

但是在看似平静的表面背后,并非一切一直都是那么温文尔雅,那么保持中立。其实丽兹大酒店就是战争时期有利于从事谍报和抵抗活动的地方。在厨房里有些员工正在运行着一个危险的抵抗活动情报网,将各种情报秘密带出首都。还有一些员工把难民藏匿在搭建于房梁之中的密室里。那位有着一部分犹太血统的酒吧侍者把电码情报传递给抗德组织。刺杀希特勒的秘密计划就酝酿形成在丽兹大酒店内举行的一些著名的签名鸡尾酒会上。这一切都是在盖世太保鼻子底下干的,不过风险很大。并非每一个开始潜伏在那里从事底下工作的人都能够在德军占领期间活下来。

丽兹大酒店总经理克劳德·奥泽罗是其中的一位幸存者。他后来坦率地回忆说:“在丽兹大酒店里虽然听不到隆隆的炮声,但是那里也在打着一场战争。”就在整个欧洲绝无仅有的这处大酒店屋檐下,一同发生着十几个惊心动魄、极具震撼力的个人忠勇与惊世背叛故事。其艰苦卓绝的斗争环境完全改变了战后法国以及战后整个欧洲的未来。1940年春季,这些故事才刚刚开始。

到1944年春季随着战争即将以令人痛苦的方式结束,上述个人忠勇与惊世背叛故事全部就要高潮迭起,或令人伤心地宣告结束。有些人的不凡经历起始于旺多姆广场;他们终于踏上了重返丽兹大酒店之路,回到巴黎面对那种破碎的生活情景。战争期间,有些人在豪华大酒店里过着舒适的生活,此时则开始应对由奢华生活所带来的污点。那年夏季还有一些人面临着日益强烈、无法忍受的死亡感、恐惧感的折磨;他们最终无法回避令人痛苦的良心上的谴责,被迫正视自己残酷无情的乱作为和不作为的种种罪过。

结果是丽兹大酒店迎来了一个非同一般的时节,战争末期以及战后幸存世界的命运清晰地呈现在人们面前。这里要讲述的是发生在纳粹德军占领时期最后几个月里的故事,以及丽兹大酒店从几十年前刚开始营业时起如何注定成为那些造就了现代巴黎的各界人士汇聚之地的那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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