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梅落声未寒叁

有一个身材矮小看上去似乎有些发育不良的小少年正努力的踮起脚尖看向着柜台正在算账的老板。

小陆栩那个……老板今日的工资……

饭馆老板：害呀害呀，属你最烦人，拿好钱赶紧滚蛋。

饭馆老板在桌上胡乱抓了几把，转手丢给陆栩几个铜板。

之后便继续算他的账了。他甚至都没瞧自己给了陆栩多少钱。

陆栩数了数手上的四个铜板，觉得异常冷手。

小陆栩又少给了好多……

今年的腊月下了好大一场雪。

陆栩踏出饭馆大门，小腿已经全部镶进雪里头去了，他抬头看了看北淮城大街。

无处不染雪。

小陆栩阿姐最爱赏雪了……

随后陆栩的目光开始渐渐移向一处亭台楼榭——渡春台。

那是一处风花雪月之地，男人们的温柔乡。

他喜欢那里，因为有她的阿姐。但他却又不喜欢那里，因为阿姐在那里过得很痛苦。

他厌恶那些有权有势的贵族子弟，凭什么只要他们肆意抛洒钱币，一群不知廉耻的人愿意为他们做牛做马，甚至是为之付出性命。陆栩时常在想，难道金钱真的比一切都重要吗？

陆栩摇摇头，他觉得世上什么都比得过金钱。可他劝说不了世俗，他只能妥协。

其次，他更加厌恶……为了一己私欲而出卖儿女的狠心父母。

比如，他自己的父母。

陆栩的姐姐为何会在渡春台，也亦是如此。

陆栩唯一能做的，便是瞒着父母偷偷出门赚钱，把姐姐赎出来。

回家的路走到一半，陆栩又掏出了今日挣的四枚铜板拿在自己手上来回摩挲。

小陆栩阿姐……等等我……再等等小栩。

小陆栩小栩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

一次，陆栩打完工刚准备进屋时，听见父母似乎在商议什么事情。

“家里又揭不开锅了，你找个时间……把咱儿子也卖了吧。”

“嘿，他好歹是咱最后的骨肉了。”

“命都没了，还养他做什么？没了我们他也一样死。”

听到此处陆栩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的泪水已然在眼眶中来回打转，蹲在门边抱着头闷声哭泣起来。小心翼翼不敢哭大声，生怕引起父母注意。

手中的铜板沾上泪水，也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沾了冰花。

雪花落在陆栩的肩头，渐渐消融，雪水浸入他单薄的布衣，犹如尖尖冰刺锥入心脏。

陆栩整理好思绪，待父母谈完话，自己便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

当晚陆栩便收拾好，准备逃离这个家。

他算了算这几年攒下来的钱，大概再攒几个月就能赎走姐姐了。

他已经为之后的日子做好了规划。

把姐姐赎走之后，与姐姐一块相依为命。

只要两人能够活着就好。

……

陆栩离开家后，每天打完工便睡在无人的破寺庙中。

日复一日。

陆栩终于凑够钱了，他一路跌跌撞撞跑向渡春台。一路上还不慎撞到几位老人小孩，也道了一路上的对不起。

老鸨：哟，我们这可不欢迎小孩儿哦。

陆栩听话，脸上忽地热了起来，他连忙摆手。

小陆栩我……我是来赎人的！

老鸨正脸都没瞧过陆栩，看着自己精修的指甲漫不经心的说着:

老鸨：赎谁啊～？

小陆栩陆笙！

老鸨：陆笙啊……我瞧瞧……

老鸨翻出小册，捂嘴笑了起来。

老鸨：陆笙啊，咱们这的顾客都投诉过她呢，直至现在都没客人点过她。

陆栩连忙把一带铜板放在柜台前，老鸨细细数着，又咯咯笑起来。

老鸨：她待这儿赚的还没你给的多呢。我巴不得她快点走。

小陆栩谢谢您！

陆栩就在渡春台外候着。

不一会，陆笙风风火火提着裙摆向陆栩扑来抱住。

陆笙：小栩！

陆栩也紧紧抱着陆笙，多年思念化为泪水开始在陆栩的眼眶打转。

小陆栩阿姐……我好想你啊……

小陆栩好想好想——！

陆栩松开他，连忙把他脸上的泪水抹掉，上下打量了一番。

陆笙：我们小栩怎么又瘦啦？

陆笙：阿姐以为……阿姐走后你们的生活能够好起来呢。

小陆栩不是的……

陆栩吸了吸鼻子。

把这些年来家中的情况一一给陆笙道了个清楚。如家父好赌成瘾变本加厉。

以及……他们要卖掉自己一事。

陆笙听着，心中也揪起来。她亲昵地捏了捏陆栩的鼻子。

陆笙：辛苦小栩这么多年了……

陆笙：既然如此……那小栩便跟着阿姐生活吧。

陆栩重重点头。

小陆栩我永远不会离开阿姐！

小陆栩阿姐也答应小栩，不要离开，好不好？

陆笙：好！

小陆栩若是以后有人欺负阿姐，我一定会把他碎尸万段！！

陆笙：好好好，都听小栩的。

姐弟俩寻了一处山脚下的破屋来住，别的不提光是屋旁那颗梅花树都足以吸引人，虽然还没在盛开的季节。

……

又过了好多年。

这一年似乎是各门派历常招新的时候。

小陆栩阿姐有想好去哪个门派了吗？

陆笙：我还不知道呢，不过像我这样的妇人，能学好什么东西呢？

小陆栩阿姐不必妄自菲薄！我觉得阿姐是世上最厉害的！

陆笙：你啊……

陆笙轻笑。

陆笙：那小栩呢，想去哪？

小陆栩我想进去离这边最近的，岭门！

陆笙：嗯，也好，不过还是以自己的兴趣最为重要。

小陆栩如果我真的拜入了岭门，就算阿姐不去什么门派，我也能经常下来照顾阿姐。

陆笙：咱们小栩学会疼人了啊。

陆笙：那阿姐就等着你来照顾啦。

……

之后，陆栩真的成功拜入了岭门，但却得知岭门的新弟子不能下山，他只好给自己的姐姐书信一封。

没想到过了好几日才回，书信里竟然写了在陆栩离开的那几日，陆笙自己已经前去拜入重九了。

陆栩觉得这样也很好，毕竟自己不能下山照顾姐姐。姐姐现下有个去处，自己打心底的开心。

于是姐弟二人一直是书信来往。

……

“阿姐！今日有个小虫子咬了我一口，好难过，但是师父说这是不可避免的。哎，有点后悔啦。”

“不可懈怠，不可退缩。阿姐从小就教育过小栩的，可不能忘了呀。”

……

“阿姐阿姐！今日师父夸我啦，说我是他门下最有潜力的弟子！”

“我就知道，我们小栩啊是最棒的！但也不可以骄傲啊。阿姐这边一切安好。”

……

“阿姐，今年师父又收了好多弟子，他们都叫我大师兄了！！好开心！！”

“小栩好棒！不过按修士的规矩，若以后我们相见，怕是我也要叫小栩一句师兄了呀。”

……

直到很多年后的有一日，陆笙在自己的信件中开始提到重九近日的反常。陆栩也只是安慰道也许过几日就好了。

只是令陆栩没想到是……

重九的反常是他们最后的话题。

之后不久便发生了众所周知的“重九叛变”。天澜玄及时赶到，灭了全部叛党，只捉了一只活口。

当陆栩赶到时，他看到的是一堆堆被大火烧焦的尸体。

他不顾恶心的烂肉腐尸，在一堆尸体中翻找着自己的姐姐。

可惜……

除了那只嵌着梅花的手镯……什么也没找到。

他的衣袍被血染成乌色。

心中念着一遍又一遍的抱歉。

在此结束以后，陆栩返回北淮城。

这次北淮城又下了一场雪。

雪花又落在了陆栩的肩上，这次……他选择拂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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