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重归于好
凤栖梧撩开帘子时,索欢正托着一枚圆镜看个不了,见他来了,忙忙用衣袖挡住脸面,婉言请他过几日再来。凤栖梧知他介意什么,越发近前去看,索欢道:“别看了,乌眉青眼儿,小鬼儿似的。”凤栖梧执意拉下他的手,果见鼻梁还青着,额上一块血痂,被白嫩嫩的皮肤一比照,越发显得可怖,也越发让人心生怜惜。
索欢改用手掌遮住脸,“说实在的,现在莫来挨我,鼻子堵着,喉咙也毛毛的,当心把病过给你——快些去罢,等我养两日再说。”
他以为他来是为那档子事儿,故有此说。从昨日开始,鼻子就不通,声音瓮瓮的,还神眩眼饧,身子老大不爽快,哪里经得住再被弄一回。凤栖梧大略听出了那个意思,笑道:“我不做什么,只来看看,丫头们说你一味憋在屋里,味口也不好。平日遇到这样好天气你断不肯窝在房里,可知人果真很不舒服,怎么,大夫开的药不见效么?”
索欢听见问,慢慢背过身去,低头掰弄手指:“不是……只因我现在这样子,没的出去乱吓人。”
他这模样大有情由,凤栖梧想他禀赋弱,前夜同在雨中缱绻,连泄元阳,虽第二日喝了祛寒的汤药,到底身子不受用的。不禁收敛笑意,要立马传上大夫来当面诊一诊。
“诶——别!”索欢急了,眼泪汪汪地拉住凤栖梧,一副委屈得要死的模样。凤栖梧见他这般,越发肯定他身上不好了,拥着好一阵轻声软语,旁敲侧击,还举出许多小病不看终成大患的例子来吓他。索欢怕了,红着脸泫然欲泣道:“里面……疼。”
里面?凤栖梧眨了两下眼,忽明白那个“里面”是哪里面,不禁抿了嘴,半晌才低声道:“不是没裂……?”说着竟浮上一丝可疑的异色,但越如此他越要做出严肃的样子,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好在索欢臊得厉害,一眼也不敢看他,深埋着脑袋只留了一个小小发漩。
“不知道……但就是好疼,不是裂开的疼,是里面,很里面……”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饶是如此,索欢也不好再说下去。
凤栖梧莫名觉得耳热,见索欢动了动,像要抬头的样子,忙一把将他按进自己颈窝,下巴抵着他头顶,问:“疼的狠?”
怀里的人几乎把脸埋到他衣裳里面,用力地点点头。
——是日午饭毕,有婢子端药来,温温的,既不烫口也不太凉,应是掐着点儿送来的,索欢只略一想便明白了,什么也没问便一气饮尽。本以为回味极苦,不想却是隐隐的甘甜,心里着实高兴了一把,此后并不要人催,自觉准时准点地喝,不到两日,钝钝的疼痛就减缓了。
正值月中,宰相闲在府里,命人将思来书房里阴了一年的竹简、木牍、古籍等物搬出来晒一晒,以免潮润生虫。索欢头上勒着宽抹额,一头长发在背后随意打了个结,结痂的创口被抹额盖住,鼻上的青紫好了许多,敷上一点薄粉,真个看不出来。他见上上下下干得热火朝天,连老资格的管事也高声吆喝着不许碰坏这个那个,心里便痒痒的,不肯独自呆着,立逼宛淳帮他挽高袖口,拿细绳扎劳,一个刺溜儿加入搬书的队伍。
“哎呦,可使不得,少爷手还不灵便呐!”管事赶上去,作势要接过索欢满怀的竹简,索欢不肯,和总管扯皮,好说歹说才勉强恩准了,只是约好不许搬夯重的大件儿,只许捡拿些轻巧物什。索欢亦知自己出不了大力,不过凑个虚热闹,欢欢喜喜地燕儿啄木泥一般来来回回,居然跑了个满头汗。
“过来。”凤栖梧立在堂屋里冲他点点头,他见了,飞也似的赶上去,傻呵呵笑着扑到凤栖梧身上,明明没有多么用力,却让凤栖梧的神情有点懵,似乎……撞到心尖儿上了。
他撒娇起来真是不分场合对象,众人都加快步子,装作没看见。热热的气息掺着一点香味,很是好闻,凤栖梧嗅到了,任凭他猴子似的挂在自己身上,完全忘了得体不得体这一说。
“才好些,又跑一身热汗,等会子去换件干爽里衣,别潮乎乎的捂在里头。”说完似乎想低下去亲亲他的额头,碍于大庭广众的实在不像话,方才罢了。正想扶起他,当不得索欢仰起脸来,眨着大大的眼睛道:“虽是日日打扫,到底有些见不着的旧年老灰,一搬挪,全扑腾起来了,大人没的站在这里受腌臜,且去寻个干净的屋子坐着喝茶罢。”
凤栖梧听了这话,一发疼他疼得紧,哪里还肯放开,直接拦腰抱着坐到椅上,亲手托了桌上的蜜枣茶给他,“跑得口渴,喝口水润润嗓子。”索欢捧过喝两口,转送到他唇边:“你也喝。”
正黏腻地说着体己话儿,忽有一小婢蹑手蹑脚地进来,手里捧着只巨大的瓦片风筝,加上拖拽的尾部,足有四五尺。索欢一见,急得站起来拍腿,喊道:“哎呀,要死了,你怎么把它给捡回来了!那是我故意剪断的,只盼他飞得远远儿的,把我的病也带走呢!”
小婢这才知道手上的风筝是祛灾祈福的,不由得慌了神,缩着身子解释说:“原是前两日见您放过,爱得什么似的,今见挂在树杈上,只想着还回来,并不知其中的缘故。”又道:“您别恼,奴婢这就放回去。”
索欢懊丧地止住,“罢了罢了,都捡回来了,放回去也不中用,倒白累掯你跑一趟。”接过风筝看了看,叹气道:“连相府都没飞出,果然注定我多病的,不关你的事,且回去吧。”摸摸身上没有钱,便往桌上抓了几把果子与她,打发走了。
凤栖梧在一旁看着,发现索欢挺不像个伺候人的,一举一动就是个富家少爷的做派,赏人赏得那叫一个顺手,当下玩笑:“他们就爱讨你的好儿,总不过想着能得便宜,什么样大事,就把大半盘儿贡果给她,来日越发你丢张草纸,他们都要眼巴巴地送来。之前便听下面人赞你大方,果然名副其实——说你是个娇哥儿少爷没人不信的。”
索欢闻言愣了愣,讪笑道:“南风阁教的么,这么着才气派!再者谁不认钱呢?穷酸抠巴的,人家明着不说拐着弯儿也要说,照面不说背着也要说,日子久了,就没人肯替你办事了。”眼睛朝凤栖梧一轮,嘴儿便微微噘起来:“肯定是我拿大人的钱装门面让您老人家心疼了,大不了以后不这样了嘛!其实我也好心疼,跟剜肉似的,这下可好,使唤不动人的时候就抬出您来,再没人敢犟嘴甩脸子,只是您老又要嫌我沾着您的光了。”
“随你。”凤栖梧很不介意他沾他的光,反伸出两指捏捏他噘起的嘴,笑道:“并没有心疼什么,只是你以后要拿出些做主子的威严,别一味由着他们讹,没好处就不动,相府没有这样规矩。”
拿出做主子的威严……索欢更是个呆头鹅了。怔愣间,风筝已到了凤栖梧手上,他问道:“怎么这样素?”
索欢回过神,说:“让小子们糊的,想着要剪断,就没在意好不好看,何况花里胡哨的风筝也实实的不大好看。”
“人可以花里胡哨,风筝就不能了?”凤栖梧玩笑着去向索欢的卧房,且示意他跟上。索欢今日穿着一件棉纱混纺的雪白上衣,借了胡服的特点,大大的灯笼袖口上掐着一圈褶儿,褶儿外面飘扬的彩带,什么鲜亮颜色都占全了。“花里胡哨”的他在后面冲凤栖梧皱皱鼻子:哼!就是不能!
回到房间,凤栖梧叫他换了里面衣裳,自己摆上笔砚,将风筝摊在桌面,提笔一想,写道:
云絮乍离树,杨花入水初,飘零草木尚无辜。
人间可憾只一出?最堪怜,天外蘼芜。
性薄身轻浮,质洁后来污,忍教只影入胡途?
刚到此处,索欢换好衣裳凑上来,凤栖梧心念一动,拉他入怀,握住右手续上结句:
千年总道离别苦,却怎如,黄沙漫漫,吹断薄魂归乡路。
写完,搁笔,环着他说道:“如此,不花哨也不过于素淡。”
索欢打量着那只风筝,白纸黑字,字迹勾连,疏密有致,看了半晌,不由得夸赞:“好看。”才说完便闻见凤栖梧的笑声,“画儿也罢了,这个你看懂什么了,就乱说好看。”
“只要你做的,不拘什么都好看。”索欢歪着脑袋想了想,而后坚定地点点头:“就是好看!”
“奉承话。”虽如此说,却是满面春风,显是被奉承到心坎儿里了。他拿了风筝给索欢,哄骗道:“不是好意思呢,你去放了,病自然就好了。”又看了眼窗外晃眼的阳光,说:“近几日没有风,或可到摘星台上边,方能放得起来,等会子叫人带你去,高高的放,不愁它飞不远。”
病好不好和风筝有甚关碍,索欢不过闲来耍着顽,并不当真,而且他听说凤栖梧随便一副字就可以狠卖一笔钱,心下很舍不得,脚下就磨磨蹭蹭的。耐不得听他安排得极妥当,不忍拂他好意,心一横,脚一跺,“我这就去!”生怕自己脚步慢了要后悔。
凤栖梧念索欢胡跑了一上午,现在将到午时,摘星台又远,他的病也未全好,不欲使他过累,便拉住道:“你歇会儿,花脸猫似的往哪里去。”
一听脸花,他立马丢下风筝,冲到镜子前,果见薄粉不知什么时候掉了,露出鼻梁上的淤青来,顿时大惊失色,捂了脸一头扎进床帐子,埋怨道:“什么时候的事?大人怎么不早说啊?若这丑模样被他们见着了,我也再没脸出去。”
这人忒爱美了,凤栖梧早知他会有反应,不想竟这样大,当下苦笑着撩开床帐,见索欢横躺在褥上,整个脑袋钻入叠好的被里,听到他来了,双臂更牢牢地压住被面。
他却不去拉他,只道:“不出来我搔你胳肢窝了。”索欢手臂半举,正是没有防备的状态,而且他身体敏感,浑身都是痒痒肉,不说出来还好,一经人说即便不碰也能呵呵呵自笑一阵。凤栖梧深知这点,手指只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小肚子,他便受刺激似的护住腹部,侧着身体蜷起来。凤栖梧觉得好玩,便又戳他一下,这下更不得了,整个人都坐起来,大笑着抱住凤栖梧的手,“好了好了,我出来还不行么?”
凤栖梧道:“现在才出来,晚了!”抽手便往他身上招呼,揉搔的全是最不能碰的地方,脖根,腰腿,腹部,腋下,索欢又笑又叫,朝床角爬,被凤栖梧拖回来半压在身下,这下无处可逃了。索欢翻来覆去扭个不住,鞋子都被踢掉,掩住前心了后背暴露出来,护住上面了下面没有防备,恨不得生出十双手来防御。
一时笑闹够了,他跪坐在床,边挽头发边斜眼儿去看凤栖梧,说:“你这么着和我混闹,叫人知道了有你臊的。”样子俏皮温柔,风韵十足,凤栖梧不觉情动,托着他断了的手腕,问:“手儿好了?方才只管拿它推我。”双目只停在对方脸上,一寸一寸的细看。
索欢被他沉沉的专注眼神看得脸辣辣的,下腹又贴着他那里,怎么会不知道,但大正午肚子正饿,又实实的笑闹一场,身子发软,实在没力气来应付他可怕的持久力。想着与其不得尽兴倒不如不做的好,他低头道:“哪能好呢,正还疼着,方才是痒不过竟顾不得疼了——别看我笑着,其实疼得想哭哩!”
听了婉拒之词,凤栖梧越发靠近他,吹了吹那张红红的脸,低声坏笑道:“你一向只顾痒不顾疼的。”也不知是打趣他还是反驳他。
索欢顿时羞得眼睛湿湿的,心想这是非要不可了,既他兴致高没的浇盆冷水上去,少不得随他的意倒还好,否则不仅不好开交,更像是恃宠生骄了。便着意做出含羞带怯的模样,慢慢躺倒在被褥上,轻轻打开腿,闭眼侧过头道:“那你来罢,只求轻些个儿,虽说我顾痒不顾疼,到底是怕疼的。你别像上回那样飞梭子似的打进来就是疼人了,我念你一辈子恩情儿呢。”
凤栖梧合身压住他,隔了两拳距离也能感受到他脸上的腾腾热气,遂用指节轻轻刮弄着那张脸,细腻的触感,烧灼的温度,让人忍不住整个手心贴在上面。
“你这个人,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却偏偏能羞成这样。”
听到赞叹,索欢睁开眼来,满满的一池动荡春水,晃着情意和情欲,凤栖梧看得心猿意马,捧了那脸渐渐凑上去……
——他这是要……嗅到那越来越近的湿热吐息,索欢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唇齿不由自主合上,瞳孔也缩了一缩。好在……那唇瓣只是擦过鼻尖,然后循着鼻梁的淤青一路向上,最后一个轻柔微冷的吻落于眼睛。
索欢闭上眼。凤栖梧说:“睁开。”潮热的吐息就在睫毛边。索欢心里怕怕的,睫毛颤了好一阵,终于还是睁开,长长的睫毛柔软地刷过那张嘴唇,被蜻蜓点水般啄一下,又啄一下,然后被轻轻覆住。
舌尖探出,小心翼翼地扫过那颗晶体,唇下的眼皮颤动得厉害,如同亲吻一只振翅的蝴蝶。
蝴蝶,凤栖梧一直都喜欢,优雅,灵动,自由,最重要的,它们经历过蜕变。他也喜欢这双眼睛,含情脉脉水汪汪的时候,真的太美丽。那日听索欢说要把它们挖下来,他很生气,也很反感——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美丽的眼睛脱离母体,变成暗淡无光的死物?
“别这样,怪怕人的。”索欢怯怯地推着,被那双唇呡住睫毛扯了扯,又在眼皮上蹭一蹭才离开。索欢等着下文,凤栖梧却从他身上起来了,下床挂好两边床帐,见他还傻傻躺着,朝外面努努嘴道:“今日这里忙,别劳动他们伺候你了,同我去其他地方传饭。”
“嗯?”索欢撑身起来,眨巴着大眼:“你不要了?”
凤栖梧弯腰捧了他,勾唇一笑:“我何时说过要了,你尽乱想。想也不给你,病还没好呢,仔细颠得头疼,等你养好了,可别怨我……”他不说了,半眯的眼眸说明一切。
是是是,没说过,有本事别翘那玩意儿啊!索欢瘪瘪嘴,蹬上鞋子去理了个简单的妆。
两人用过午饭,半日闲度,不必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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