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的战事耗去了赵贤大半兵力,如今朝廷又派了裘影泓领着五十万大军蜂拥而至,珮瑄不由得替赵贤捏了把汗。
可赵贤却异乎寻常的淡然,不但没有为此寝食难安,反而更加从容不迫,还总是告诫手下将士戒急戒躁。
珮瑄一时半会儿看不清他究竟是何打算,趁着他夜半点灯看兵书的时候,特意亲手做了莲子羹端了过去。
赵贤见珮瑄难得亲自下厨,又惊又喜,急忙端过碗来,只吃了几口,便赞不绝口道:“珮瑄,你的厨艺又进步了,要你亲自下厨,真是委屈你了!”
珮瑄试探着坐到他身边,道:“你连日来又要巡视军营,又要排兵布阵,还要想着怎么对付朝廷的五十万大军,才是真的辛苦。”
谁知赵贤不仅没有一点忧心忡忡的样子,反而大笑着拍拍珮瑄的肩膀,道:“珮瑄啊,这朝廷的五十万大军,就全仰仗你和炎儿了。”
“什么?”珮瑄惊得一下站了起来。
赵贤立刻正襟危坐,严肃起来:“我没有开玩笑。咱们的兵力耗得差不多了,若是就这样倚靠剩余的物资和军士恐怕只能苟延残喘,任人宰割了。”
“可咱们现在募兵未免也太难了些,更何况新兵未受训,哪里能上战场?”珮瑄叹息。
赵贤却点头称是:“你说得不错,所以我并没有募兵的打算。”
珮瑄更是惊奇道:“又不募兵,难不成会变出天兵天将来?”
赵贤又拿起了碗,吃了两口,仰天大笑道:“对,说得没错。珮瑄,你等着,过些日子我就从长宁带着天兵天将回来。”
“你是说宁王?”珮瑄恍然大悟。
“是啊,四弟虽说也是藩王,可他镇守长宁边关,手握重兵,辎重繁多,若是可以得他相助,别说是五十万,就算是百万雄师也不在话下。”赵贤的运筹帷幄之中,一切都是如此游刃有余。
珮瑄还是顾虑道:“可远水救不了近火,长宁路远,一来一回,怕是朝廷大军压境,邯阳不保。”
赵贤双手搭在珮瑄肩上,直直地盯着珮瑄。他的眼神是那么有力,似乎可以洞穿一切,又似乎在这一刻,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赐予珮瑄。珮瑄也看着他,她从他海一般深邃的眸子里看到了信任,担忧,希冀,不舍……这些错综复杂的思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珮瑄紧紧扣在网中,挣脱不得。
“珮瑄,我此次前往长宁是孤注一掷,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焕儿如今守在汜水,邯阳就交托给你和炎儿了。”赵贤字字铿锵有力。
珮瑄紧紧抓着赵贤的手,她头一次感受到,自己肩上背负了这么重的担子。
“你放心,我和炎儿必定为了邯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珮瑄说得像是在盟誓,给这寒冷的天气徒增了几分苍凉。
“若是邯阳守不住,你们也无需死守,还是保住性命要紧。”赵贤不觉红了眼眶,将珮瑄紧紧拥在怀里。
珮瑄却狠狠地摇摇头:“贤,守住邯阳,你还是我们的大王,若是邯阳失守,你就彻底落草为寇,邯阳百姓拥戴你,也必然难逃一死。所以,邯阳必须守住,容不得半点闪失。”
赵贤将珮瑄拥得更紧,痛苦地闭上眼道:“好,不愧是我赵贤的女人,无论成败,我和邯阳百姓都不会忘记你们。”
珮瑄笑了,她突然想起父亲在她小时候常常和她讲起,作为一名将军,每一次作战,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与面前的战友相见,故而每一次战前,他们从来都是敞开胸怀大笑,只望把自己的人生定格在最后的欢喜时刻。
所以珮瑄笑了,她笑得那么欢喜,那么从容,仿佛不是将要迎战的叛军王妃,而依旧是当初城楼上那个十六岁的不谙世事的少女。
翌日一早,珮瑄再次为赵贤整理了战袍,她小心翼翼地为他系上最后一个结,短短的一瞬对她而言却有几百年那样漫长。
赵贤跨上马,依依不舍地回头瞧珮瑄,珮瑄只是向他挥手。
这一刹那,他突然后悔了,他只觉得心底有一股冲动汹涌而出,他多想此刻跳下马来,回过头去,紧紧抱住珮瑄,告诉她,不用怕,自己哪里也不去,陪她一起镇守邯阳,是生是死,是成是败,我们一起承受。
可是他不会这样做,因为他是赵贤,是北燕国的三皇子,当今圣上的三皇叔,皇榜上的篡权反贼。
赵贤带着大队人马,日夜兼程向着长宁进发。
才到长宁,就有驿丞前来相迎,不一会儿就见到了他的四弟赵烈。
“贤,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赵烈这些年虽说韬光养晦,到底是守在边疆,风吹日晒的,也沧桑了许多。
赵贤望着赵烈的脸庞,不由得落下泪来:“烈,这些年你受苦了!”
兄弟二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抱头痛哭起来。
“瞧你们兄弟俩,一见面就哭,惹得妾身也想哭了。”宁王妃莫采玥在一旁也用手帕拭泪。
“许久没见,弟妹还是个性情中人。”赵贤抹了抹泪道。
赵烈压制了情绪,坐下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三哥这次来长宁所谓何事,不妨直说。”
赵贤犹豫了半晌,长啸道:“烈,三哥如今是什么样的境地,你也不是没有看到。三哥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过,自从新帝登基,太皇太后便联合新帝以及一班大臣商议削藩事宜,想来你宁王府也未能幸免吧。”
赵烈一拍桌子,愤懑道:“当初是父皇封的藩王,岂是他们说废就废的?实不相瞒,朝中早就来了圣旨,居然说要我交出长宁所有的兵权,孤身进京。真是笑话,本王就不信,我手下三十万铁骑会听朝廷的差遣。”
赵贤接着赵烈的话道:“烈,你说得不错,如今你拒不回京,朝廷又能奈你何?”
赵烈却突然冷笑道:“那还不是全都因为三哥你吗?”
赵贤也放声大笑道:“烈,咱们真是一母同胞的好兄弟。朝廷自然是不敢惹恼了你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若是你我联手,恐怕所向披靡,普天之下再无敌手了。”
赵烈轻轻抿了一口眼前的铁观音,悠然道:“贤,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你也看到了,我今时今日就只想做个闲散王爷,你和朝廷之间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
赵贤的眼神一下冷了下来,颤抖道:“烈,咱们这样的兄弟情分,你不帮我?”
赵烈狠下心来,忍痛道:“贤,对不起,我已有妻儿,实在不能让他们过那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能帮你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还是另请高明吧。”
赵贤见他执意不肯,也只好破釜沉舟,趁采玥不备,一剑抵住了她的咽喉。门外的赵军听到里头的动静,也立刻包围了宁王府,做好了酣战一场的准备。
采玥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立即吓得花容失色,瘫倒在地。
赵烈第一次从赵贤眼里看到如此阴鸷的光,这光是一把锋利的刀,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赵烈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劝道:“贤,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冲动啊!”
赵贤信誓旦旦道:“烈,实在对不住,我也是走投无路了。你放心,事成以后,这社稷江山便是你我兄弟二人的,你若愿意,我愿与你二分江山,共治天下如何?”
赵烈眼见着采玥跪在地上连声呜咽,赵军又不知什么时候将他的独子赵炯抓了来,这孩子也吓坏了,除了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赵贤又把剑指向赵炯道:“多年不见,炯儿也这么大了。”
赵烈没有想到,他亲如手足的兄弟会在他毫不设防的情况下,以他的家人作胁,干出这样的事来。事到如今,已由不得他再说一个不字。
赵烈苦笑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先放了他们。”
赵贤见他这么说,立刻命令手下放了莫采玥和赵炯。向赵烈赔礼道:“烈,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为难你了,我赵贤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日必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赵烈眼里涌出热泪,他看着眼前的赵贤,往事种种浮上心头,可他已经不是当日那个与他一起纵马山间的三哥了。他的嘴角扬起弧度,不知是在笑赵贤还是在笑自己。
许久,赵烈终于开口道:“贤,你还当我是兄弟的,我不想要什么江山,那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事成以后,让我回到长宁,安安稳稳地做我的宁王,与我的家人团圆。”
赵贤见他说得如此低声下气,也不免心中隐痛。向赵烈道:“你放心,三哥答应你,一定保你宁王府世代承勋,代代富贵荣华,享用不尽。”
赵烈半信半疑地瞧着他,此时此刻,他竟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曾经推心置腹的兄弟,终于还是无奈道:“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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