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逝痕

“但是……”久暮先前看长安态度坚决，没想到她竟会这么快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她在惊诧之余上下打量着长安，目光由失落渐变成为欣喜，又由欣喜镀上一层担心与焦灼，咬了咬嘴唇后微微开口：“但是那样的话，你不就惹上麻烦了？”

“我怎么会惹上麻烦？”长安拉过久暮，拥在怀里柔声劝慰：“我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墨浔为什么要为难我？”

“那就好……”久暮长舒一口气，随着长安骑了马在繁华长街上穿过熙熙攘攘的过往人群飞奔而去。鬓边清风送凉，柔柔抚慰着久暮内心的焦灼似火；阡陌海棠芬芳，淡雅的清香漫染了长安的衣裳。

大约是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就行至墨浔所在的官府登门拜访。一向清雅脱俗的墨浔彼时正在焚香抚琴，随着几缕岚雾般的青烟袅袅升起，一双纤长而素白的手在琴弦间轻拢慢捻，流转出一段段宛如天籁地方音韵。

忽而天籁戛然而止，青藤间栖息的鸟雀也飞散而去，原是墨浔见了二人，起身施礼迎接来客：“忽闻聂大人来访，在下却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长安笑容可掬：“不必多礼。”

“聂大人年少有为气质出众，在下十分佩服，今日得幸见上一面，甚感欢喜。”墨浔唇角浅笑，用赞赏而艳羡的目光瞧着长安，余光又瞥到身形略显纤瘦的久暮，言语间温和依旧，但早已褪去了挂在唇角的笑容，缓缓开口询问：“不知这位公子是……”

“在下洛久暮。”

长安见墨浔睿智而平稳的眼神在久暮身上打量，便替她开口补充道：“洛公子是我的谋士，我这位谋士在官府当差的时日不长，墨大人瞧着面生也是在所难免。”

“久闻洛公子玉树临风，生着一副天下闻名的好容貌，我今日一见深感名不虚传啊。”墨浔微微浅笑，旋即又是话锋一转：“不过，我听闻那洛氏富商之子也是容貌俊秀，恰巧公子也姓洛。唉，见谅见谅，我想哪里去了！我这几日就寻那富商之子，奈何寻而不得，这不就看差了，还请公子莫怪。”

墨浔嘴上陪着不是，眼底的眸光却愈发犀利，一双染了墨的眸子滴溜溜地在久暮身上打转。久暮被他瞧得不自在，正欲暗中轻扯长安的衣袖，便闻长安开口：“不知墨大人何故寻那富商之子？”

“在下近些时候调查出富商与突厥人从商，便派了官兵将其逮捕入狱，后来在下把此事奏明圣上，圣上要求彻查此事。聂大人您不知啊，这一彻查还真查出不少贪官污吏暗中与那商贾勾结，近百十来人为此丢了乌纱帽。

后来在下想着有其父必有其子，他那儿子虽与此事无关，但应也没少做天理不容之事，因而在下就想严查富商之子，看他随他父亲究竟还做了多少违背王法之事。”

长安听闻他还要彻查久暮，心中忐忑不已，手心也出了湿漉漉的一层冷汗，却还要平心静气地笑言询问：“结果如何？”

“这一查还真就查出来点儿成果。”墨浔正色道：“富商之子是个纨绔子弟，他违背王法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原本想自他的罪，却苦于毫无证据。正当我无奈打算就此作罢之时，有两名年轻男子前来告官，拿了凭证咬定他非法经商。”

“两名年轻男子？”长安心头一惊，目光随之闪烁，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说来听听。”

“那两名男子是兄弟，略微年少一些的那人说这父子二人作恶多端，不仅以合作从商之名搞垮了他们的家产，还派人将他的兄长刺伤。”墨浔呷了口茶，继而开口讲述：“还有正当我要彻查此事时，我竟发现那个纨绔子弟居然毫无缘由地失踪了，他若真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怎么会畏罪潜逃呢？”

墨浔见二人双双无言，似猛然间想到什么要事一般一拍额头，朝着二人歉意一笑：“刚才只顾着与大人探讨富商一事，不知大人前来拜访所为何事？”

“我的谋士想要去牢房探望一下富商。”

“啊？探望富商？”长安话音未落，墨浔的目光顷刻间就由温和乍变犀利，凝望着久暮目光如炬：“因何探望？”

墨浔的异常反应令久暮大吃一惊，她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心乱如麻，抬眸平视着他，一双眼如洛川无波，将清澈而平静的目光映入墨浔的眼帘，硬着头皮慌乱答话：“帮您调查一下案情。”

“当真是调查案情吗？”墨浔冷笑：“莫非谋士先生调查案情还需聂大人陪同？”

“嗯……我……”久暮有些不知所措，慌乱间正想着怎么回应，一双秋水却不由自主地望向长安。

而长安在这紧急关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浅笑着开口温言：“我早就听说墨大人光风霁月，就想着见上一面，但无奈我平日也没什么空闲，偏偏还急着见上一面，碰巧赶上谋士出来办事，就与他一同来拜访您了。”

“但您的这位谋士还真的不简单啊。”墨浔一边与长安言语，一边细细打量着久暮：“聂大人，您想听听那兄弟二人对那位纨绔子弟是如何进行描述的吗？”

长安收敛起笑容，清秀的远山眉如巫山朦云，不觉间微微轻蹙：“说来听听。”

“他们说那位纨绔子弟常年身着白衣，虽是品行恶劣但衣衫却是纤尘不染，眉清目秀面容端正，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的他肌肤细白身材纤瘦，颇有异域风情的五官一眼看上去令人惊艳，却禁不起细细端详，仔细一看还和女子有几分相似。”墨浔盯着面色愈加苍白的久暮，又望向长安意味深长地一笑：“谋士先生的面色怎么这般苍白？想来这天气酷暑已过，不知谋士先生可是在庭院中待久了有些中暑了，还是听了案情感到心惊了？”

长安见久暮心神不定，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发现手心尽是冷汗，便提高音量：“墨大人！别拿我的谋士打趣！大人有心听信那兄弟二人一面之言，却无心分辨那言论究竟是实是虚，都说不可以貌取人，大人亦是明礼贤德，怎么可以对我的谋士妄加猜测？”

“谋士先生娇生惯养，想必平日与聂大人说笑几句也是正常，但在下忙于政务，怕是没那般雅兴与人打趣呢。”墨浔凝眸瞧着长安，吩咐身边小厮道：“去把兄弟二人的物证为聂大人呈上来。”

不出一刻钟的功夫，在长安按捺着几分惊讶的目光中，那小厮果真奉命拿了证物前来。那证物是一张轻薄发黄的纸，仿佛一碰就会破碎掉一般，好在陈年墨迹未褪，在日光下看得也算清晰。

长安小心地捧着纸张，仔细阅读着上面的字迹，垂眸不语但面色却愈来愈凝重。久暮在一旁观察着长安的神色，察觉到事关重大便凑上前去与之一同观查。

纸上的字迹不算娟秀，仔细看上去甚至有些潦草，那字体虽是陌生，但记述的事情却是令久暮无法忘却的事实。那是苏氏写下的一纸条约，记录着与洛氏富商的财产分成，满纸陌生凌乱的字体间唯有纸张下方的签名娟秀而熟悉，公正而娴熟地写着两个字：洛城。

久暮望着“洛城”二字，浑身的筋骨几乎都要软下去，她知晓在这紧要关头父亲的性命本就难保，却万万没想到苏氏竟然拿出了带有她父亲亲笔签名的字据。

久暮的面色如残雪般暗淡而苍白，鬓边的被冷汗濡湿的青丝贴在脸旁，还算沉稳的目光慌乱不已，紧抓着衣角无助地望向长安。

墨浔淡然望着久暮，将她内心难以掩饰的紧张尽收眼底，蓦然开口：“谋士先生，本官应留你在这儿小住几日了，想来若是我现在问你的罪，让聂大人情何以堪。”

墨浔话音未落，便有几名官兵上前欲图拉走久暮，久暮见此忙伸手拉扯着长安的衣角，怒视着墨浔高声质问：“为何？究竟是为何？你不允许我探望父亲也就罢了，怎么又扯出字据一回事？再说我从未经商，此事当真与我无关啊！”

“人证物证俱在，而你尚有嫌疑，若你此言当真，那为何兄弟二人一口咬定你们父子一同经商？”墨浔从容地整理着肩头的衣衫褶皱，冷冷答言：“想必你是误会了，没有人不允许你探望父亲，待你进了牢房，你们父子再叙旧也不迟。来人，把洛久暮押下去，明日与他父亲一同候审！”

“本官再此，休得无礼！”说时迟那时快，长安一手抽出腰间佩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闪电般的银光，一手下意识地护着久暮，将其拥入怀中：“你们这些官兵长了几个脑袋？居然胆敢当着我的面带走我的谋士，还不快退下！本官的谋士光明磊落，我以人格为担保他没染一分那些污浊之事，墨浔你那证据虚实不定，又凭何把他押入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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