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结（二）

石桥上,青苔憔悴,风中的余音闻之让人柔肠寸断。

我泪流满面嘴角却漾起笑意，阿泽，阿泽，我在这里啊!

我再也迫不及待，忙现了身形飞身落在树顶，站在殷泽身后轻轻地唤了声：“阿泽。”

殷泽的身体一震，他背对着我，握着杏树枝的手在发抖，抖得那枝上的红杏都簌簌落了下来。

“阿泽，是我啊。”我再一次柔声唤道。

殷泽缓缓地转过身来，昔日神采飞扬的眉宇间一片死气沉沉。他面色苍白，脸颊消瘦，眼中布满了血丝，下巴上冒出来一片青黑色的胡茬，身上的衣衫皱皱巴巴的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殷泽将黯淡无光的眼睛转向我，呆呆地看了我半晌，突然低低苦笑道：“我又做梦了！”他颓然地跌坐下去，又抓起一旁的酒壶，“喝吧，喝了就睡过去了，睡过去就不会想起小伶了！”

“阿泽，这不是梦，真的是我啊！”我跪坐在殷泽的面前，抓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

殷泽的双手摸着我的脸，似是不信一般摸了一遍又一遍。他的眼神渐渐有了亮光，一滴泪从他眼角淌下。

“小伶！”他狠狠地将我揉进怀中，死死地抱着我不肯松手，口中呜咽道，“小伶，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你回来了！”

“阿泽，我回来了！”再一次感受到殷泽怀抱的温暖，我的心中的喜悦无以复加，什么修仙，什么得道统统见鬼去吧！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苦，你为什么才回来！”殷泽将头埋在我的颈窝中声音闷闷的，我感到自己的脖子处一片湿凉。

“我以为，你讨厌我，不想再见到我。”想到那日殷泽的样子，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那日，你的眼神明明很惧怕的样子......”

殷泽从我的颈窝中抬起头来，他双手捧着我的脸，额头与我的额头相抵，“原谅我，我当时真是昏了头了！你走后，我想了许久，你是妖又如何？你从未存有害人之心。反倒是有的人，心性贪妄，其所作所为比妖更加凶残狠毒！你不知道，你消失的这段时间我有多痛苦，我吃不下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你的影子，我在城中到处找你，可怎么也找不到，我绝望地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想到，老天还是可怜我的，又让你回到我身边来。小伶，我不会再放你走的！”

“可是，我是狐妖，你难道真的不怕么？”我心中到底还是有些纠结和不安。

“我怕，”殷泽点点头，见我眼神一黯，他在我额上吻了一下然后捧着我的脸颊无比诚挚地说道，“我知道，像你们这样修炼成人的妖灵寿命可达百年甚至千年之久，而我们凡人却只有区区几十年的寿命，我怕自己老的太快，怕几十年后你容颜依旧会嫌弃满脸皱纹老态龙钟的我。”

我破涕为笑：“不会的，若是你老了，我就变做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婆陪在你身边。”

小别胜新婚，这一夜我与殷泽抵死缠绵，直至天微微放亮我们才相拥沉沉睡去。我们一直睡到傍晚时分才起来。

殷泽吩咐铭书准备饭菜。铭书本来发愁殷泽这段时日整日烂醉不吃东西，如今见殷泽肯吃饭了，忙高兴地一溜烟跑了。可当他端着饭走进书房看见我时，顿时眼睛瞪地溜圆，差点将手中的托盘给打翻。

“少爷，她、她、她......”

“大惊小怪做什么，难不成你不认识她了？”殷泽不满拍了铭书的脑门一下，接过饭菜来。

“可是少爷，”铭书畏惧地觑了我一眼，他贴近殷泽悄悄咬耳朵：“她可是狐狸精啊！”

“小伶害过你么？”殷泽反问他。

“没有。”铭书摇头。

“那小伶害过府中其他人么？”殷泽继续问。

“也没有。”铭书又摇头。

“那你觉得小伶和东院的人比，谁更好？”殷泽再问。

“东院的人一肚子算计，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铭书哼道。

“小伶她虽说和我们不同族类，可心地善良从没害过人。有些人虽生而为人，做得却是畜生之事，难道不是比妖鬼更为可怕？！”

“好像也是。”铭书挠挠脑袋，偷偷抬眼看看我，“那少爷你们先用晚饭，我在门外候着，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吃饭的时候，殷泽一直笑着盯着我看，我被他瞧的不好意，便推推他：“阿泽，你总瞧着我做什么？”

“我家娘子真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够！我真想一直把你抱在怀里......”

我被他夸的不好意思，又怕他说出什么没羞没臊的话来，忙夹了一筷子鹿肉塞到他嘴里：“多吃点，你瘦了好多。”

殷泽点点头吃下了那块鹿肉，他又夹了一筷子递到我嘴边：“你也多吃点，昨夜抱着你时觉得你也消瘦了许多，不似之前那样丰润了......”

“讨厌！铭书在门外呢，你竟说这些没脸没皮的话......”我红了脸忙打断他。

“娘子，为夫喂你吃。”殷泽搂着我的腰在我耳边低笑一声，然后夹起粥碗中的莲子含在嘴里对着我的唇便吻了下来。他用舌尖将莲子顶进我的口中，然后舌尖如蛇般在我唇舌间蜿蜒着......

“少夫人，少爷不在屋内，还请回去吧！”铭书的声音突然在屋外响起，一下将正情迷意乱的我和殷泽惊醒。

“撒谎！我明明见你端了饭菜进书房。你让开，夫君，夫君！”柳含烟在屋外高声叫着，“夫君，你为何总是躲着我？你就这般讨厌我么！”

“哎，少夫人，少夫人，您别硬闯啊！少爷会生气的！”

“你给我让开！”

门被推开了，柳含烟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夫君，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我一直担心你......”

话没说完，柳含烟便一眼瞟到坐在殷泽身边的我，“啊！”她尖叫一声，脸色顿时煞白，用颤抖的手指着我既惊且怒地说道：“怎么是你！你竟然还敢回来！你这个狐妖，不要再缠着夫君了，快滚出去！”说罢便一叠声地叫起来，“来人呀，快来人！”

“你给我住嘴！”殷泽愤怒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碟哗啦作响，他正颜厉色地盯着柳含烟，“小伶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离开了，我也不许她离开！她是妖也好，不是妖也罢，我都喜欢她！我不许再有人借此生事，否则我定不饶他！还有，我记得我说过这书房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进来，望你以后牢记这点！”

“她是妖啊！你怎么能喜欢她呢？！”柳含烟指着我迷惘地质问殷泽，“我究竟是哪点不好，你竟喜欢妖也不喜欢我？”

“你没有哪里不好，只是感情这件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也不能勉强。我听说柳老爷已经在回京的途中的，我希望你能平心静气地考虑一下，等柳老爷回来，我们便和离。”

“休想！休想！”柳含烟厉声尖叫着，她额角青筋绽出，往日温柔可亲的面目一下子变得可怖起来，她盯着殷泽冷笑连连，“你要休了我和这个妖女双宿双飞？别妄想了！殷泽，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说完，她极其诡异地尖笑着走出门去。

离开客栈已经两日了，我想竹子今日应该会出宫来看我，若发现我无缘无故的离开，他定会着急的，我应该去跟他说一声免得他担忧。

我跟殷泽说自己这段日子幸好有竹子帮助才有落脚之处，既然我要回殷府了少不得要告诉他一声。

殷泽闻言便有些惶然地抱紧我，说要跟我一起去，他担心我会再一次消失不见了。

我心下颇有些踌躇，一方面因着这回的事竹子对殷泽心里颇有微词，若是见了面万一两人再争执起来；另一方面，我怕在我出府时碰到那个假竹子，那假竹子法力高深，我自己一个人倒有机会逃脱，可带了殷泽便会处处受到掣肘，搞不好我们两个都要被抓住。

我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回来的，让殷泽在府中等我，可殷泽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我无奈，只得以灵力幻化出两只铃铛，又拿自己的一根头发和殷泽的一根头发，然后将两根头发绕在一起放在手心念动法咒，那两根头发渐渐地融成了一根金色的线。

我这金根线绑在了两个铃铛上分别系到殷泽和我的手腕上。

殷泽不解地望着我，“这是做什么？”

我笑着让他走远一些，殷泽向后退了数步。我再让他走远些，殷泽又疑惑地后退了十数米。我看他离得远了，便对自己手腕上的铃铛念到：“阿泽,阿泽。”

“哎？小伶！你的声音怎么从这铃铛里传出来了？”殷泽又惊又疑惑举着手腕地向我跑来。

“这个叫‘闻音铃’，你带着它，无论我说什么话你都能听得到，即使相隔再远，你和我也能通过它说话。”

“这个东西极好！”殷泽眉开眼笑地晃着手上的铃铛，冲里面喊：“小伶，小伶，小伶......”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我笑着朝殷泽晃晃自己手腕上的铃铛。

“那你可要早去早回啊！我会想你的......”殷泽像个撒娇地孩子似地从后面抱着我将头埋在我的肩上哼哼着。

我出了殷府便加快脚步朝落脚的那间客栈走去。刚走没多远，便听见铃铛里传出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小伶？小伶？你在么？”

“阿泽，怎么了？”我将铃铛靠近嘴边轻声问那头。

“没什么，我只是想叫你的名字。”铃铛那头的殷泽声音一下子高兴起来。

我哑然失笑：“知道了。”

过了一会，殷泽的声音又从铃铛那头传来：“小伶，小伶？”

“阿泽，”我望望四周，将铃铛贴近嘴边小声道，“你不要总是喊我，别人见我和铃铛说话都奇怪地看着我呢！”

“哦，好吧，那你早点回来。”殷泽闷闷地声音传来。

我都可以想象到铃铛那头殷泽兴味索然的模样，于是含了笑意安慰他：“你乖乖地等我哈，我会早点回来的。”

“嗯嗯。”那头殷泽的声音明显又欢快起来。

我回到了客栈，刚进门，客栈的老板便拍着大腿连声说：“姑娘，你可回来了！你说你也不知会一声，我们还以为您失踪了呢！”

“对不住了，老板，我心情不好出去转了转。”我向老板致歉道。

“您快上楼去吧，那位道长都快急死了！”店老板指着楼上我的房间道。

我知道他说得是竹子便快步跑上楼去，推开门，竹子正一脸焦虑地走来走去，见我进门，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长舒了一口气。

竹子上前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问道：“小伶，你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被人给抓走了！可是看房内又没有打斗的痕迹......”

竹子的情绪有些激动，因为我发现他握着我胳膊的两只手微微有些颤抖。我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安心：“竹子，我没事的，害你担心了，对不住。”

“没事就好，”竹子的脸上的紧张褪去浮上一丝笑意，“师叔马上就要出关了，我过两日便出宫来。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给山里的朋友？我可以先让人买好......”

“小伶，小伶！你说过不走的，你是不是在骗我！”铃铛那头的殷泽显然是听到了我和竹子的话，他在那头失控地大喊起来，“你答应过我会回来的,小伶......”殷泽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最后竟有些哽咽起来。

“小伶，他？你？”竹子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目光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失望和难过，他望向我手上的铃铛，“你回过殷府了？”

“嗯，”我不敢直视竹子的眼睛，低头看着脚下的地砖微微点头道，“竹子，我不走了，我心里还是放不下阿泽的。”

“你真的想好了？”竹子语气苦涩地问我。

“嗯，”我点头，“竹子，虽然我不回娘娘山了，不过你若是想去，我会跟我娘亲打声招呼的......”

“不必了！”竹子轻叹一声摇头，他看着我，清俊的脸上又浮起一丝温柔又落寞的笑意，“你既不走了，我还去做什么，不然，你在这里岂不是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了？若是以后跟殷泽闹了别扭也无处可去了。”

我感动地鼻子发酸：“竹子，你真好！”

“傻瓜！好了，我要回宫去了，你也快回去吧，晚了殷泽又该着急了，路上要小心。”

“好，”我答应了一声，跟他告别了就朝门外走去。跨过门槛时，不经意的回首间我发现竹子站在房中微微失神地望着我的背影，见我回头，脸上又露出了温如春风般的笑意冲我挥挥手。

我心里有些发酸，竹子这样好的一个人，终是我对他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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