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

我在客栈舒舒服服地一直睡到中午，第二天用过午饭后才出了客栈。我打听到冯员外的住处，便溜溜达达地朝这边走来。我想着现在青天白日的不好行动，不如就在四周转转探探地形，待月黑风高了再溜进冯府去打探消息。

晃了一圈后，我发现离冯府不远处有个说书摊子，周围摆了桌椅茶点，有许多人坐在那里喝茶听书。我便也照样子点了一壶茶、一碟瓜子和一盘炒花生坐下来消磨时间。

刚坐稳，只听得后面哐哐哐三声锣响，布帘子一掀，台后出来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精瘦老头，他迈着四方步朝台下众人做了个揖，张口道：“众位乡邻好，在下张铁嘴，乃是山东济南府人氏，今日借贵宝地献丑，讲一段“刘海戏金蟾”。俗话说的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希望众乡邻们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在下在这里道谢了~”说完便往案桌后一坐拿起惊堂木一拍，“当！”的一声后，说书老头眼一瞪，“惊堂木一拍，拍一下寒来暑往冬去春来。话说古城常德多有古井，其中有一口井名唤丝瓜井......井内有一只金蝉，月圆之夜时常从井中口吐白光,传说得道之人只要乘了这白光便可上天成仙......有一青年名叫刘海，与瞎眼老娘相依为命，母子二人居住于这井边......”

说书人浑身是戏，只见那老头时而兴高采烈，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喜笑颜开，时而哀泣欲绝。台下众人也随着说书人的表情变化时而如痴如醉，时而拍手喝彩。

我磕着瓜子，听到精彩处正欲拍腿叫好，忽见前方地上有一道长长瘦瘦的影子投了下来，我歪头看了那影子片刻：细长挺直如松，头上一个紧紧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根简易的簪子，肩头映出一柄剑的形状。我顿时苦起脸来：真是冤家路窄啊！不对，应该说是冤魂不散！这个竹子干嘛非要盯着我不放呢！我微微偏了偏头偷眼朝后瞥去，果然见那竹子背着剑笔挺地站在我身后几步处，他紧绷着个脸，双手抱肩正对我冷眼而视，如果目光能杀人，我想我身上现在一定是七八九十个洞了。

我感觉后颈冷飕飕的，心想：幸好这竹子还算光明正大没在背后给我一剑，不然小命休矣！我索性转过身去面对竹子，吐吐舌头朝他讨好地一笑：“真巧啊！竹子，你也来听书呀！”

“不巧!”他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我似乎听见那两个字被冻成了冰坨坨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

“我是特意来寻你的！”竹子说着便欲拔身后的剑。

“哎哎哎，”我不慌不忙地磕了颗瓜子后冲竹子摆了摆手，“你该不会要在这里跟我打架吧？这么多人，难道不怕伤及无辜？你们道士不一向讲究什么‘心善渊，与善仁’的么？”

竹子四下环顾了一圈犹豫了一下慢慢将手收回，但仍寒着一张脸目不错珠地盯着我。

“放心，我不会跑的。昨夜若不是你出狠招用那劳什子天雷网阵来压我，我又怎会弄垮房梁压住你，你看，你这不也没事么！”我伸脚从旁边勾了条凳子给竹子，“来来，坐下来一起听书，这书说的相当精彩的。”

“哼。”竹子重重地哼一声，对我待理不理却另拉了条凳子一撩衣摆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又好心地把茶壶、瓜子、花生朝竹子那里推了推，“闲着也是闲着，先吃点东西，我请客!”

竹子极为不屑地扫了一眼我面前堆积如山的果壳：“妖邪之物岂敢随意乱吃！”

我惋惜地摇摇头将吃食收了回来，边慢悠悠地磕着瓜子边说：“竹子，你何必对我穷追不舍的呢！我发誓，冯员外的事一定不是我做的，如若不然，天打雷劈!”

竹子鄙夷地瞪了我一眼：“妖天性狡诈凶狠，我若是信了你，才是傻子！”

我嘬着牙看着竹子，“你这个小道士，怎可一棒子打翻一船人呢!难道就因为我是妖就一定十恶不赦？难道长得面善就一定是好人，长得凶恶就一定是坏人？”我眼角余光瞥到一旁有个正津津有味啃糖葫芦的小胖娃娃，便朝他笑着招招手，“小宝贝，到姐姐这里来......”

小胖娃娃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的煞是可爱。他头顶梳着一个朝天辫，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颇为灵活，见我叫他，便欢快地朝我这边跑来，“姐姐，你叫我做什么呀？”

我捏捏他肉乎乎的小脸从桌子上抓了一把花生塞到他口袋里，指指我，又指指竹子，问他：“你看姐姐和这位哥哥，谁像是坏人？”

小胖娃娃眨眨眼睛，看看我，又看看竹子，奶声奶气地道：“姐姐是好人!这个叔叔......”

一直沉着脸坐在桌子另一端的竹子闻言将眼一瞪面色不豫地道：“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小胖娃娃见竹子一瞪眼顿时吓得往我身后一缩，有些怯怯地说道:“这个叔......嗯，哥哥......好凶啊！”

看着竹子的脸越来越黑，我努力地憋住笑拉着小胖孩的手：“那你是不是觉得姐姐是好人，这个哥哥是坏人？”

小胖孩低着头，用眼角瞥着竹子，小心翼翼的点了下头又飞快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猛地挣脱我的手一溜烟跑了。

“怎样？”我笑着问竹子，“小孩子看你一脸凶巴巴的样子便说你是坏人，先入为主有时不一定对的。诚然，妖有很多作恶多端的，但有很多也是善良可爱的，譬如我。”

竹子斜了我一眼不吭声，但我从他不屑一顾的表情中知道他是比驴还倔三分的脾气。我放弃了说服他的念头，朝口中丢了颗花生边嚼边说：“我知道你不信我，你且瞧着吧，我定会证明给你看的！”

我和竹子没有再说话，一人坐一边望着台上的说书先生。不同的是，我专心致志地听着书，时不时笑得前仰后合，而竹子却正襟危坐，瞥一眼台上再瞅两眼我，生怕一个眨眼我就在他面前溜了!

坐了半下午，喝了一肚子茶水，此时我有些尿意了，我抬眼望望四周，离这里两百米左右有一个茅厕，我想着先去方便一下。

岂料，竹子见我目光向四下看去时立刻将桌上的剑抽出了半截:“你该不是想逃？!”

竹子拔剑的动作顿时吸引了几道目光朝这边看来。我见有人望向这边便悄声跟竹子说:“嘘，淡定淡定，我只是茶水喝多了想去茅厕而已!你用不着这样紧张。”

竹子依旧手握着剑，板着脸:“诡计多端，我岂会信你!”

“唉!你若是不信就跟我一起去!”说着，我起身朝着茅厕方向跑去。

竹子果然抄起剑来一跃而起紧紧跟在我身后。

眼见得到了茅厕门口，我扭头看了一眼紧跟在身后的竹子:“你该不会要跟我进来吧？”

竹子狠狠剜了我一眼，将剑拔出指着我:“你不能进去!你若进去了趁机逃走怎么办？”

“不行!再不进去我就要尿裤子了!”我不管不顾地推开竹子的剑就要进茅厕。

“你若再敢进前一步别怪我当场将你打得魂飞魄散!”竹子厉声喝道。

“你要打便打!”我也上来火气了，冲竹子嚷，“打死事小，丢脸事大!你就算打死我也得等我上完茅厕再说!我可不能做天下第一只被尿憋死的狐狸!”说着我便用力撞开竹子冲进了茅厕。

“狐妖，你给我站住!”竹子气得在我身后连连躲脚!

我在茅厕里小解完刚想起身，突然觉得肚子一阵一阵地疼了起来，哎呦，我捂着肚子又蹲了下去。

我蹲在茅厕里，听着外面竹子愤愤地砸墙声，心想，竹子见我这么久没出去肯定以为我趁机溜了，心里定是十分恼怒!为了显示我是一只讲诚信的狐狸，我便开口唤道:“竹子～”

外面的砸墙声停了，过了几秒钟传来竹子冷冷的声音:“还以为你逃了!”

“我说过不会跑的，说到就一定做到，我只是肚子疼多蹲了会，你若是不放心，我过一会便喊你一声……”

外面的竹子只是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过了几分钟，我又喊:“竹子？你还在吗？竹子？你怎么不说话？”

片刻后，竹子气哼哼的声音传来:“废话这样多!若是好了就快些出来!”

……

我在茅厕中蹲了许久才拖着已经麻木的双腿走了出来，一出来便见竹子双臂抱剑背对着茅厕的方向站得如同一杆枪一般。我上前拍拍竹子的肩膀:“我们继续去听书吧!”

竹子一巴掌扫落我拍他肩膀的手，斜了我两眼，自顾自地昂首阔步走到桌边坐下了。

暮色渐落，晚霞颜色由深渐浅，天边已经挂上了零星的几颗星子。台下听书的人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台上的说书人也开始收摊了。

坐了这么久了颇为腰酸背痛，我扔下手里的瓜子又喝了几口茶水，刚站起身准备直直腰，却见竹子“蹭”地一下蹦起，用剑指着我：“你又要到哪里去？！”

我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把剑推开，“坐了大半了天难道你不累呀！当然是舒展下筋骨了！”我伸伸胳膊蹬蹬腿，扭扭脖子转转腰，一番活动，总算舒服了很多。我朝竹子勾勾手指，“喂，竹子，我带你找真凶去！”

竹子的目光凶得仿佛要把我吃掉一般：“狐妖！跟你说了我不叫‘竹子’！我叫‘竹逸清’，竹！逸！清！”

我也气鼓鼓地回瞪他：“竹子！跟你说了我不叫‘狐妖’!我叫‘小伶’!小！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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