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贞观十七年,岁葵卯,主水木。雨水充沛,稻麻成林。春涝秋旱,人畜多疾病瘴气,喜忧参半。”
“咦,这好像是你来地府的日子?”
师父在我身旁翻阅着以前的地府记卷,我坐跪在旁研磨着批改用的朱砂墨,安静的听她读着。屋里的魂香正烧的旺,均匀的散发出奇特的味道。
这是采集地狱中色、戾、贪、嗔、痴的人头碎骨和灵魂受苦时所流下的泪水炼制而成的香,燃之可闻人间味,名唤 “七情六欲”。我贪婪的吸着,想起了彼岸花露,业火的灰烬,以及孟婆熬的那口热汤,还有……还有不能在地府提起的人间烟火吃食。
一呼一吸之间,我的身子渐渐暖热了起来。可是我知道这只是一种短暂的错觉。阴曹地府,在这里没有什么是真正暖和的。等待魂香燃尽,便是我们跟随阎王升堂之时。吸入一颗魂香,我们便可进入一次阳世。追魂锁迹,这是除鬼差以外地府通判也有的特权。如若我们不再是通判,便再也闻不到这诱人的魂香。
想到此处,我突然了无兴致,顿觉疲累。停了研磨,躬身伏倒在了桌案上。
师父不知我心里的小心思,见我如此,只以为她勾起了我的陈年往事。
她轻声问我:“小妹可还好?是否这卷本勾起了小妹当年的人间酸楚事?如若此,为师便默记罢,明儿再酿一壶花露酒给小妹赔个不是。”我看着她柔美的脸庞,摇了摇头。
“难道是为今天小妹正式成为通判而感到紧张?”我依旧摇了摇头。师父几百年的教导,虽然青涩,但我早已不紧张自己一个人做事。只等公堂上的业镜一照,明晰前世,便可挂帅出征。
“无妨,只是不记得人间什么样子了。”
我早已不记得当时的人间是什么样子。彼时我还年幼,只记得唐贞观十七年,朝野动荡。魏征卒,市集的告示榜上写着太子承乾造反。
不久后,我随爹娘避祸离开了长安。再后来没多久,我只身坠河,头上的花冠吸饱了河水,十分沉重,坠着我落入了黑暗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睁眼醒来,已躺在地府公堂。披头散发,浑身湿透,满口的淤泥,无法言语。
师父见我可怜,舀来忘川的泉水替我洗净了泥泞,并换上新衫。再后来,师父向地府君要了我去,府君应允。我便做了个小通判,有时跟着黑白无常去外面晃荡,有时跟着师父和阎王升堂,观言记册。
想来不由得发笑,初见师父时,“她”是个男人。从地府公堂下来之后,师父领我回到房间时,衣衫褪去,转过来竟变成了一副女人的身体和脸庞。我看呆了,竟没见识的抱着她端详了好久。
后来才得知,师父早已得道,肉身也已消散,男女只是随意化形,甚至还可随意化作鸟兽凶鬼。我看着她现在美丽的脸庞,伸出手摸了摸,好冰冷。不知师父闻着魂香,会闻到什么味道?也不知她的脸在殿堂之上化作青面獠牙的厉鬼时,摸起来会如何?
地府的时间几乎是停滞的。不知过了多久,炉中的魂香终快燃尽。魂珠幽幽的蓝光从缝隙中投射出来,渐渐变淡直至灰暗。我赶紧起身坐直,捂住了耳朵。短暂的沉默之后,魂珠燃尽了最后一缕幽魂,便突然爆发出一阵悲戚的哭喊声,直钻七窍。
我已听此悲戚声有六百三十八年,可还是承受不住,神魂摇荡,不由自主的跟着哭喊,汗毛倒竖,喉舌渗血,五脏六腑翻涌疼痛,撕心裂肺。师父叹了口气,无奈她早已听不见这些灵魂的悲鸣。
我虽已非凡人,但还受困于肉体凡胎,故而日复一日受此磨难,纵她有十分的法术,也终究无能为力。只能待我褪去凡骨之时,方能自行脱解。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递过一方擦血的手帕。
“师父,为何我还未褪去凡骨?”我问了她无数次。
“时机未到。”师父低眉,回答了我无数次。
“走罢,时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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