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泉路基

要说现在的有钱人的习惯呢，还真是特别。

不带着陈致新，我可能还真找不着他二哥的坟墓。

本以为，是在鱼州的那座又贵又大的大型墓园里，我还想好了如何避开人们视线掘坟的方法呢。

谁知道，陈致新开了整整两个小时的车了！都开出鱼州了，居然还没到！

看着路上的车流量越来越少，窗外青翠的山头一个接一个的朝后奔去，我只觉心累。

这多耽误事儿啊！早知道我飞过去了。

“陈致新，为什么这么远？怎么不葬在鱼州的墓园？你们家看着也不像是买不起墓地的啊……”

“哦，是我们家的规矩，能不火化就不火化，尽量葬在祖坟里……”

“祖坟？你们家祖坟在哪儿？”

果真“大户人家”，这讲究还挺多。

“我们老家是鱼县月杭乡的。我父母年轻的时候到鱼州做生意，后来才迁到鱼州。我祖父和外祖他们，也都是月杭的。就连我二嫂，她的祖父母幼年时也是居住在月杭。只不过很早就搬走了。听我父母说，我家，原先也世世代代居住在月杭的……”

“月杭？”这名字倒是很熟悉，“月杭是不是有个山谷，叫做‘罗溪谷’？山谷中有一条河，叫做缚龙河？”

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年我师傅受邀前去降伏那条化蛟的蛇妖时，就是在一个叫做缚龙河的水源处。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一切就有意思了。

柳大姐的丈夫险些化成蛟龙，因修习禁术，被蛇族告上天庭，引来天雷阻挠，还有地府妖界的合力围捕；

它曾和蟾蜍女相恋，生下一个女儿，而她女儿也偷学了分魂的禁术，十分巧合的附身在一个祖上一直生活在月杭的人身上。

这真是巧合吗？

陈致新点点头，又摇头。

“罗溪谷倒是真有这么一个地方。可缚龙河……”

“是叫‘缚龙溪’的吧？那边没有缚龙河，只有一条罗溪和一条缚龙溪。怎么了？”

“噢，没事。只是觉得耳熟。”

“唔……殿主，你多大了？”陈致新略一沉吟，问我。

我多大？

“你这个问题倒是问到我了。”我靠着头，半眯了眼，“自打我有记忆开始，我便被分配到亡心殿，跟着我的师傅——噢也就是上任亡心殿的殿主——学习熬制孟婆汤。距离现在……有五百六十多年了……”

“五百六十多年！”陈致新吓得胡乱打偏了一下方向盘，险些撞到道路旁边的围栏，被我施法掰回了正路上。

“悠着点！不然我真成你的催命鬼了！”

“不、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你、你看起来……”

“五百多年前我就长这样。”我瞟了他一眼，“对于我们来说，几百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弹指一挥间……”陈致新喃喃，又问我：“你师傅去哪儿了？”

“她的任职时间到了，放弃留任，也没有升仙，就重新进了轮回。可能变成一株草、一棵树、一只动物或是一个凡人……”

“那上次我们见到的那个什么炼狱尊使，还有晨夕，他们多大了呢？”陈致新又问。

“他们？尊使……尊使要比晨夕年轻一些。晨夕不同于我们这种鬼官，我们这些鬼官，虽然任职时间长，但也不一定就定死了。我们犯了大错，一样地要被撤职、被打入轮回之中。而他是三泉路上天生的控制者，是地府幽冥界的精灵。女娲抟黄土造人设置了阴间，那个时候，他就存在了。所以就算是犯了大错，他也仅仅是接受些惩处而已。不过像是尊使和晨夕，这俩人永远不需要遭受轮回之苦……”

尊使大人可能还需要经历一下情劫，可像晨夕这样的，他才是真的“金饭碗”，他无需历劫，只要关注自己的绩效考核就行了。

（比如路基被盗这种事儿，就非常影响绩效考核。）

来日里如果他真的犯了什么大错误，也不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

毕竟他在，三泉之路才能存在。

就算三泉路被毁了，只要他在，一切就可以复原。

像是之前赤泉路基被盗，只要晨夕还在，那么赤泉路仍旧可以维持原样，不至于崩塌消亡。

陈致新轻呼一声，语气里满是惊奇，忽地又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俩人的脾气都有些古怪，一定是活太久了。活久了，没什么意思了，心理就产生了扭曲……”

“你说什么？活得久没什么意思？你们凡人，不都是向往长生的吗？更何况，他们不仅长生，还永葆青春呢。”

“可是，他们的生命没有尽头，时间也没有尽头。别的鬼官还可以再次入轮回，可他们呢？他们身边的同事也不是永恒不变的，他们只能看着自己一个又一个建立起了友情的朋友，任职时间一到，就离开地府。他们活得越久，就越像是真正的无期徒刑……你们鬼官也是不能谈恋爱的吧……我看书里都这么说……”

我点点头，“是不能……”

“那还有什么意思？”

“可这世间除了爱情，还有别的美好的情感啊……”

“可有些东西，就是无法被替代的啊……”

“你活得时间太短了，能替代的东西，你还没见过呢……”我反驳道。

“活得久的，也未必能领略世间所有情感啊……”他情绪陡然激动起来。

我一时无言。车里顿时安静得不像话。

无言，只是不想跟他争论，并不代表我就被说服了。

这世上，本就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情。他区区一个目光短浅的凡人，怎么能理解我心中的鸿鹄之志呢？

“呃那个，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杠你的……”

陈致新小心翼翼地打破了车内的宁静。

“我只是……”

“没必要道歉。我是鬼官，最起码也比你大了几百岁，你就算叫我老祖宗也不为过。我至于和你一个毛头小子置气吗？”我不禁笑出声来。

“你这明明就是故意托大。”他撇嘴，含着笑，道：“时代变了！王殿主！现在你在这个世界，顶多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儿！”

“那你不生气了？”

“我本来就没生气啊……”他这个问题问得，怎么奇奇怪怪的。

“我其实觉得，你说的缚龙河，就是缚龙溪。溪比河的水流量小，说不定，以前的缚龙溪就叫做缚龙河呢？只是后来环境变化，水量没有这么多了，河道变窄的缘故呢？”陈致新推测道。

“你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没事儿。去了就知道了。”

我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时间。

“快到了吧？”

陈致新摇摇头。

“还早呢。我们家祖坟在罗溪谷旁边的一日坑那儿……一日坑有片山林叫做裕安里。那里葬了我们家所有的先人……”

“等等等等，这些名字怎么都这么奇怪？什么一日坑什么安里的，为什么叫这些名字？”

陈致新看了我一眼，又笑了。

“我记下这些名字也很不容易。”说着，他示意我打开他的手机，“翻到最底下的那个相册……嗯……就是这个……这里面有我家祖坟那座山林的图片……”

“一日坑和罗溪谷一样，都是山谷。虽然是叫一日坑，但它比罗溪谷大得多，更靠近公路，也没有罗溪谷这么偏僻……这个山谷就是我家的祖坟了……”

我翻着陈致新手机相册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是月杭乡的照片。上面还贴心地标注好了名字。从月杭乡镇口的那座白石桥，到月杭外的桃花江，都十分详细。

“这照片你拍的吗？”

“嗯，有一部分是，还有一部分，是前些年我父母让人修路，从祖坟那儿修路修出来的时候，让人拍的……后来，我哥出事之后，我找了这些照片，收殓了他的遗体，送葬进一日坑……”

怪不得，还有些施工的照片。

我快速地翻动着照片，希望能看到缚龙溪的源头。

我师傅曾说，缚龙溪的源头，就在一块青泉路基石下。

那块青泉路基是裸露出来的青泉路的一部分。

青泉路，是导向往生的路，也就是从死到生的路。

为防万一，早年发现了这个问题后，晨夕已经封印了那块青泉路基，关闭了那一条从阴间到人间的通道。

晨夕也曾经和我说起过，他当年用的是一道十分明显的符文进行封印的。符文带着极重的阴气，周遭十里之内，都不适合凡人居住。

更何况，那青泉路基石处于山林之中，少有人涉足。

终于，在一张模糊的黑白图片中，我找到了一块疑似青泉路基的石头。

拍得并不完整。只露了一角来，上面似乎有个字，看着像是大半个“東”字，而这个图片的正中央，是一队拿着铁锹、铁锨的人，挨挨挤挤，占满了画面。

看穿着打扮，他们和陈致新不像是一个时代的。

那块路基石，在图片的角落里，还很模糊。看不到底下是否有水，也看不到完整的石块。

“陈致新，这是哪里？这种图片你也没有做标注。”

我拿了手机凑近，陈致新只看了一眼，便摇头：“这几个人我也不认识。可能，是给我们家哪个长辈修坟吧……这是我在我哥的电脑里和几年前修路的照片一块儿拷贝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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